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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法师的遗产亲爱的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放暑假了吧?虽然我也想出席结业典礼,但是那个可恨〈协会〉的手续,恐怕让我没办法这么做。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虽然知道〈协会〉办事就像公家机关一样,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夸张!这个嘛虽然我知道上次的〈夜〉和投标都是例外,所以会很麻烦,可是那些手续处理之迟缓,实在太过怠慢了!身为〈盖提亚〉首领的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那就是过于庞大的组织有多么腐败。总之,因为上次的事件而被〈协会〉盯上的部分,我大致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所以写信向你报告。你也告诉那个贪婪的猫痴阴阳师一声吧!然后,还有——我想要告诉树一件事。多亏了〈协会〉分部把文件转来转去的关系,我现在人在巴黎。日本的夏天好像很闷热,因此能在舒适的法国度过,这一点倒是让我满高兴的。我在〈协会〉的书库调查东西时,顺便找到一个与你有关的名字。那就是不,现在还是暂且不提吧!我下星期应该就能回到日本,到时候再好好的告诉你。在我回去之前,树就一点一点地修行吧!反正没有才能的你,在魔法上的研修也不会有多少进展吧?穗波一个人教也应付不过来,不然的话等我回国之后,要我稍微奉陪一下也没关系。嗯,不过,我当然要收取相对的报酬啦!那么,祝你有个美好的魔法。安缇莉西亚··梅札斯Adilisia·lenn·Mathers「——真像安缇莉西亚小姐的风格啊。」早上,在事务所玄关的信箱之前。似乎很困地伸个小小的懒腰后,伊庭树不禁露出苦笑。他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点的少年。一头柔软的黑发剪得短短的,在那张文静的脸庞上,右眼却戴着像海盗般的黑色眼罩。但是戴在这个少年身上,就连那样的眼罩都变得带有一股滑稽感。「美好的魔法吗?」他再度俯视信纸。在署名尾端闪耀着印出狮鹭与魔法圆象征的印记。那个印记不是用印泥印出来的,而是跟信封封口一样用蜡压印出来的。信纸本身也透着淡淡的蔷薇浮水印,还带着些微的花香。树总觉得在信纸彼端看见了那位模样傲慢,仿佛说出:「想读这信的话,就自己拿去读吧!」的寄信人。树轻轻抚摸眼罩,然后把信纸塞入口袋中。()他做个深呼吸,好将心情切换过来。「好、好了,不逃不行」绷起松懈的表情,树这么说服自己。——虽然因为意料之外的来信而分心,不过他的作战计划才刚刚开始。「」他屏住呼吸,将背靠在通往大门的门扉上。树感受着古老木头的触感,悄悄触碰门把。清爽的夏日阳光照着树的眼皮。(啊,现在是暑假!)看着这片晨光,树总算理解这点了。刚才的信上明明也有写到「放暑假」这三个字,但他却还缺乏真实的感觉。没错!既然是暑假,那非得玩乐不可。可是这个暑假,树还没到过海边、还没去过山上,就连每年和山田他们一起举办的通宵打电动合宿,以及要和堂妹勇花一起到加州钓鱼的约定,全都还没有实现。他当然应该这么做了。应该说,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课题了。唧哪的蝉鸣声自某处传来。虽然〈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是栋好像有哪边搞错,而建筑在大楼之间的洋房,不过相对之下绿地还算多。正确说来,其实是他们把一旁那块,由于种种因素而被放置不管的空地擅自当成庭院了。树躲进其中一丛灌木之间。眼睛骨碌碌地环顾四周。好,没问题!右眼也不会痛。之前,他曾在这里被逮到过。树曾因为一瞬间的大意惨遭女巫发现,结果被她不由分说地押回事务所里。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树不断演练着逃脱的计划。在软禁状态中,他查遍从窗外能看见的景色,以及网路上找到的地理资讯;又从全体社员的行程表中,看准了监视薄弱的时间,也用右眼确认过咒力警报的效果范围。(这次一定要!)决心与期待让他心急难耐。他蹑手蹑脚地朝大厦间的夹缝踏出步伐。再怎么说,那只魔犬可是还留驻在这里。要是不小心吵醒了它,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树一步、一步确实地前进。每前进一步,就离暑假近了一点。(就差一点)冷汗涔涔而下,就连这些冷汗都令人感觉美好。(就差一点)抵达大街为止还有十公尺八公尺六公尺(只要再一点点)「树?你怎么了?」透过眼罩,只有树的右眼看到了。从前方大厦的墙壁上,一个女孩的脸庞软绵绵地冒了出来。「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树放声大喊着朝后方跌倒。他一屁股用力跌坐在柏油路上,又因为紧接着袭来的尾椎疼痛而跳了起来。「好、好痛痛痛痛痛痛——!」「树、树?」少女穿过墙壁,奔向痛苦挣扎的少年。那是个长发的少女。她的年纪大概是十四、五岁,那滴溜溜的灵动眼眸与活泼的气氛,让人印象深刻——她是那种:只要有她在班上,在场的大家一定都能一团和乐相处的女孩子。但是这个女生的情况却不太一样,她的身体是半透明、能透过去的。「黑、黑羽小姐」「对、对不起。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不会再吓到了」幽灵少女——黑羽真奈美以有点闹别扭的声音低头道歉。「没、没有啦,看、看情况而定」「情况?」「嗯、嗯。那个、这个,有很多理由啦」树忍住疼痛,带着发青的脸挥舞双手。下管怎样,他都得把这件事蒙混过去才行。黑羽不是「敌人」。倒不如说,她是这间事务所里唯一完全站在他这边的人。与其他的社员们不同,她是树担任社长之后,亲自邀请进来的实习生。现在发现自己的人是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树?」「啊,那个」树拼命运转脑袋,同时尴尬地点点头。如果是黑羽,说不定只要说出实情她就能够理解。「其实」话还没说完:————「社~长~你在做什么~?」(插图037)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树的肩膀。「!」树被用力拉过去,视野也跟着回转了半圈。当树注意到时,那名青年已经在他眼前展开扇子了。青年身披平安风外褂,肩膀、头上与怀里都抱着猫咪,有着一头熏灰色的头发。「猫猫屋敷先生」「哎呀,本来想说你一大早就在散步啊~可是样子又怪怪的。检查还没有结束喔,怎么了吗,社长?」「喵~」「喵~」「咪呜~」「喵呜~」刚好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点、三色的猫咪,有如赞同般地喵喵叫着。「啊啊啊啊~今天的叫声也很美妙呢~响彻三干大干世界啊~只园精舍的钟声听到也要脸色发青,连在五十六亿年彼方的弥勒菩萨也会倾耳聆听。不论是叫声也好、肉球也好、毛色也好,猫咪是如此超绝群伦!这个万物之灵长是多么地出色啊!」树叫过神来,对陶醉地赞美猫咪的猫屋敷莲提出反驳:「那比起这个,检查已经够了吧?因、因为我可是从三天前开始,就通宵住在这里进行检查了钦!」「您在说什么啊?社长。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仓库里把器具搬了出来,不趁这个机会全部完成,不就浪费了难得的暑假吗?」树很想呐喊:才不是这样!暑假应该不是这样过的吧?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更加自由、更加快乐的吧?特别是,说到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咦?」「——啊!找到了,猫屋敷先生~」这次,另一个背着大红书包的女孩子嚏嚏嚏地跑了过来。「美贯?」如同那个书包所代表的意义,她大概八岁左右。不只如此,连她身上的服饰也像是要搭配书包一般,穿着红白相间的干早与红裤裙——那是货真价实的巫女装束。「猫屋敷先生!」葛城美贯连连挥舞着衣袖,一边指名青年喊着。「啊?我吗?」「没错!猫屋敷先生,你让青龙和白虎跑进我的庭园里对吧!」「咦?这个是这样吗?」猫屋敷慌忙看向自己的怀里。这时,其中两只猫像是要逃避鼓起腮帮子的美贯似地——白猫与三色猫钻进外褂内侧。「啊,喂!白虎、青龙。」「喵、喵~」「喵呜~」两只猫发出明显变得微弱的叫声,垂下头。「真是的!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做牵牛花的自由研究作业,叫你别让白虎和青龙跑进花圃里吗?盆栽都被它们翻得乱七八糟!身为主人的你,要让它们好好听话才行啦!」美贯双手插腰开始说教。明明正在放暑假,美贯却还是背着书包,似乎就是因为自由研究作业的关系。她顺便转向树的方向开口说:「啊,社长哥哥早安。哪,社长哥哥也说点什么嘛!」「嗯、嗯,那个、说得也是」啊哈哈哈哈,树发出干笑声。()看准了还是无法释怀的美贯再度望向猫屋敷的时机,树一点一点的沿着墙壁往后退。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树还是没放弃逃脱。计划还可以进行,暑假不会消失!树的心中抱着悲壮的念头,偷偷踏出脚步:—与黑羽目光相对。「啊!」「啊!」微微张开嘴巴之后,黑羽向他点点头。(没关系,快趁现在)她粉色的唇辫如此示意。也许是从树一连串的动作察觉了他的意图,黑羽偷偷替他开路。(谢、谢谢)树在心中流着泪感谢黑羽。这一次,真的要迈向暑假了。他冲了出去。刹那间——树在眼罩底下的右眼,视线一晃扭曲了。「咦——!?」「我在力之圆锥下祈求。亦即借着风与槲寄生之守护,阻挡西南方的灾厄。」蕴含力量的语言在早晨的空气中响起。同时,有什么东西从斜前方劈开了小巷。树脚边的柏油碎裂,正前方的路面横向龟裂开来,阻挡了树前进的方向。灰蒙蒙的粉尘落下之后,在中心处冒出了一只极其可爱的槲寄生飞镖。「啊、啊、啊!」树带着绝望仰视天空。对于这个咒力的波形,他已经熟「视」到厌恶的地步了。不如说,正因为今天是那个女巫不在的日子,树才会选择今天作为逃脱计划的实行日。「——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怎么了吗?」少女悠然地骑着扫帚飘浮在半空中。她横坐在刻着欧甘文字的扫帚柄上,栗色的及肩短发随着晨风摇曳。少女挺直的鼻梁给人冷漠的感觉,细框眼镜下的眼眸宛如冻结的湖面般苍蓝澄澈。在暑假之前的学期中,她的斗篷底下总是穿着水手服,但现在换成了高雅的洋装。「穗波小姐。」「啊,欢迎回来,穗波姐姐!」女巫以微笑回应黑羽和美贯。「我回来了。黑羽小姐、美贯,还有猫屋敷先生。」穗波·高濑·安布勒——〈阿斯特拉尔〉居尔特魔法,女巫巫术课的正式社员,从空中行了个礼。她在伦敦留学时习得的敬礼姿势,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优美无比。接着——「那么,你是怎么了——社长?」穗波转过头,瞥了一眼贴在大厦墙壁上的少年。「」然而,现在少年眼睛牢牢盯住的对象,既不是刚刚的魔法、也不是少女。——而是扫帚的尾端。穗波乘坐的扫帚尾端,垂吊着四个巨大的行李箱。树不禁按住胸口。与其说是预感,一种更像确信的感受令他心脏直跳。不,倒不如说是明显的恐惧吧?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行李箱。「那个、穗波,那个是?」「魔法书与社长业务的参考书。我从〈协会〉那儿先借了约一百本出来。如果都用买的,〈阿斯特拉尔〉的金库可付不起这种开销。」「一百本?」啪嚓!在树的脑髓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啊啊,这是致命伤!是最后一击,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必杀一击。「难道」「这些当然都是用来强化社长学习的课程。既然是难得的长假,我可是打算从今天开始正式进行唷?」在大家的默契之下,穗波兼任的两个工作是这样的。——〈阿斯特拉尔〉「社长秘书」兼「社长教育指导者」「」随着绝望的一击,树双膝落地。在树身躯滑落的背后,大厦墙壁上镶着一面陈旧的铜质看板,上面如浮雕般刻着这样一段文字。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2这个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这个世界上的神秘,比起人们所认为的还多一些。大约三个月前的春天,树被迫得知了这一点。而同样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失踪的父亲在这种业界经营公司。——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这是一间伪装成占卜师与超自然作家的派遣公司,事实上却是从世界各地集结了真正的魔法师,即使在「业界」之中也算得上是特异的魔法集团。但是在父亲消失之后,社员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去,现在只不过是间即将倒闭的破烂公司罢了。然而,树却被拉上这间公司的社长之位。当时的树甚至无法想像,运用「魔法师」的「社长」是个多么严酷的职业。更不用说全班最没用的胆小鬼,要成长到能担任那样的职位,会有怎么样的地狱在等待着他——其中,特别恶质又糟糕透顶的陷阱,正在这个暑假磨利了獠牙。『——咦,树哥暑假不过来吗?』「对、对不起。我打工的时间正好排得很满」明明是透过电话交谈,树却不禁低头致歉。他原本就在这个堂妹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过这下子,理由似乎又多了一个。树仿佛看见勇花在加州的别墅里把嘴角抿成八字形的模样。堂妹啪地一弹手指。『对了!像打工什么的,你在这边做不就好了?美国的时薪绝对比日本还好,而且不用说英文也没关系。』「不,这样太乱来了吧?」『没问题的。只要挑日本料理餐厅之类的,那光用日文就行了。还有,如果树哥真的在打工,那也很奇怪啊!妈妈应该都有好好地把生活费送过去吧?』「我是收到了不过有很多因素」勇花停顿了一会儿。『——哥哥,你该不会被人欺负勒索了吧?』哇,这答案非常接近事实呢!虽然那些当事者们并不觉得他们在欺负树。「这、这个嘛。嗯,我、我没问题的。」『真的吗?因为哥哥从来不曾食言的』她的声调转低了。树就快要被勇花那仿佛十分寂寞的影子拉了过去。就在这时——「社长~还没好吗?」呼唤声从旁边传来。「啊,是、是的,现在就要讲完了。」『哥哥?刚刚我听到社长』「是、是我打工地点的社长来了!我晚点再打给你!」树慌忙把黑色的话筒喀嚓一声挂上。「呼啊」树叹了口气。好险啊!只差一步,他就要说出真相了。他砰地一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洋房。这里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陈旧的桌椅排在一起。天花板上,倾斜的吊扇正搅动着潮湿的空气。冷气之类的便利物品,在〈阿斯特拉尔〉的财政状况下是不可能出现的。现有情况下,那台吊扇就是唯一的空调。「好了,社长。既然电话讲完了,那就点上那瓶眼药水,过来这里吧!」在房间一角,猫屋敷正愉快地扬着扇子。在扇子的延长线上,放着一瓶该说是淤泥色还是什么——总之,就是呈现非常恐怖颜色的眼药水,树的表情当场为难地扭曲了。「那个药,点起来超痛的钦。」「这么说也是啦,因为那是水银啊。」「那、那不是毒药吗!」哈哈哈,猫屋敷以轻快的笑声回应脸色大变的树。「不不,除此之外还加入了许多成分喔!像是砒霜啦、毒芹啦、蛇发女妖的毒血之类。」「这个没有毒药之外的东西吗!」「如果加入半吊子的弱效药剂,那就真的会变成毒药了。借由毒物与毒物之间的较劲找出些微的药效,这就是女巫巫术的秘诀。」穗波依然不高兴地把头转向一旁,冷冷地如此补充。她把一大叠书本堆在入口旁的桌子上,正在挑选给树用的教科书。顺便一提,在上星期——放暑假之前,调制出这种眼药水的人也是她。从她搅拌着那个非常像女巫用的大釜开始,树就有种讨厌的预感,而他果然猜中了。这些事再加上学校生活,就是伊庭树已经持续一个学期的日常生活景象。「唉。」树再度发出充满遗憾的叹息,望向猫屋敷伫立的角落。平常总是散落着护符、杯皿或塔罗牌一类物品的地方,放着一台巨大的机械。那是装着几十种之多,大小不一的镜头、镜子与金属的集合体。就像是眼科里常见的视力检测机退化个数百年,再把一切合体变形后的机械。那种怪物盘据在光是平常走路,就会嘎嘎作响的地板上,也难怪得移开桌子或沙发之类的东西让出空间来。该怎么说呢,这一幕景象令人有种格外的紧张感。「那是从仓库里搬出来的检查机吗?」「嗯,它一直放在仓库里积灰尘。旧是很旧,不过品质很好喔!镜头是从有三百年历史的彩绘玻璃与琥珀上削割出来的,镜子也是由工匠磨制而成的一流铜镜。咒力反射率高达八十五%以上,修正聚合度数从十八度到七十六度,是精心制造的成品喔!」猫屋敷用鼻子哼着歌,一面上下左右扳动着把手。也许是在回应主人的喜悦,连猫咪们都开始跳舞。这个怪异阴阳师不只喜欢猫,甚至还拥有疯狂科学家,不,是疯狂魔术师般的兴趣。「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嗯,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啊,不过这其实不太适合我就是了。」「咦?」「之前我也有提过,阴阳道咒力的波长比较适合诅咒与占卜、役使这些方面吧。虽然有纯粹研究学问的一面,也会使用像这样的器具,不过无法否认,效率的确是差了一些。」猫屋敷所说的话,正是魔法的真理。一切的魔法系统,都有各自擅长、不擅长的部分。个人差异的影响当然很大,也有一定程度的捷径可走,但原则上还是受到属性的束缚。将那种属性钻研到底时,就能拥有仅限于某一种类型的登峰造极。「魔法特性」——好比说,神道施行的「禊」——绝对结界。好比说,利用阴阳道的「阴阳五行之式」——完全咒波控制。好比说,以所罗门王的魔法为荣的「王命之唤起」——血脉强制召唤。以树的情况而言,就是指他的右眼。只要是魔法师,谁都有办法用视觉认知到像黑羽这样的灵体。但是,树的右眼就连眼罩都能穿透,能够看到魔法之源的咒力。那只眼睛,叫做妖精眼。好像是这样。(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搞不太清楚钦!)树皱起眉头抚摸眼罩。这既不是他修行得来的东西,也不是他所盼望的事物。他只是——看得到而已。如果他有心想做,就连墙壁的另一头,他都能大喊一声:「啊,在那里!」的加以辨识。即使阖上眼皮,或是把手放在眼罩上面也一样。这种情况与其说是灵感,更像是一种缺陷。说到树反过来被怪物盯上,结果被追得到处逃的经验,那也不只两、三次了。拜此所赐,造成他极端胆小的性格,甚至遗得到了「看哆啦A梦会昏倒的男生」这不名誉的别称「——所以,我们想趁现在掌握社长眼睛的特性——您有在听吗,社长?」「啊,是的。我有在听、有在听。」树慌忙连点好几次头。猫屋敷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然后喃喃地说:「嗯,那就好。」开始启动机械的镜头。「那么,请点上眼药水坐在那里好吗?不会痛的!」庞大的锁链与手铐、脚镖自机械延伸而出,就像科学怪人的实验一样。猫屋敷延伸着锁链称心快意地笑了。那个笑容,正诉说着他刚刚的话是个漫天大谎。「好了好了,快、快,快一点!」「啊哇哇啊哇哇啊哇!」猫屋敷拿着手铐在树的头上喀嚓喀嚓地交击着,他的脸凑了过来,异样的魄力让树一边往后退,一边突然想到别的可能性。「那、那个那也有操纵这种器具的魔法师存在罗?」「啊?当然有啊。因为一切咒物都是隶属于某种魔法的东西。在我认识的人里头,就有一个是处理这类解析系咒物的专家。不过,那个人也不需要用眼药水固定咒力这种小技俩吧!」「那么,如果拜托那个人检查怎么样?总之,今天就先取消了。」「社~长~?」猫屋敷以极近的距离俯视着树。「我们要从哪边弄出那么多钱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很想买新器具,却还是忍耐着从仓库里翻出旧东西来用耶?」不知是出于物欲还是私怨,青年的肩上仿佛猛然窜起了巨大的火焰。然而——那丛火焰突然平息了。「而且,那个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音信全无了。」猫屋敷将脸转开,轻声地说。「音信全无?」「魔法师就是这样的生物。啊,只要他还活着——或者说就算死了,也会在某个地方和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吧。」(咦?)树皱起眉头。因为他觉得猫屋敷的眼神看来像是在怀念着什么。那个完全不同的沉静表情,让他平常乱七八糟的举动看起来都好像假的一样。「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穗波突然插话。刚才这名少女还一副不感兴趣的堆叠着要给树使用的参考书,然而现在却不知不觉地站在他们身旁。「咦?」「这是什么?社长。」穗波的柔软手指之间,夹着一张优雅美丽的信。「啊——」「哦,这是安缇寄来的信?」她蓝色的眼眸瞥了一眼盖在信封背面的蜡印。刚刚退后的时候,树把信掉在地上了。「————」不知为何,树感到非常尴尬。「啊,啊、嗯。」树无法正视穗波的细框眼镜,将目光转向脚边点点头。「哎,这是无所谓啦。还有,这让我想起来,我也收到了〈协会〉寄给社长的信。」穗波把那封信放在桌上,从斗篷里拿出另一封信。那是与安缇莉西亚的信形成对比般的——漆黑信封。漆黑的纸上,盖着如血般鲜红的印章。如果安缇莉西亚用的是以狮惊与魔法圆为象征的典雅印章,这印章就是脱胎自剑与天秤,给人不祥感受的图样。「——〈协会〉寄来的?」树眨眨眼睛。那是汇整魔法师们的总管理组织之名。全世界的魔法集团中有七到八成都登录在〈协会〉中,是个隐隐握有影响力的集团。也是那个一切表情全被削除的男人——影崎所属的组织。「没错,估上说要把〈阿斯特拉尔〉的前任社长·伊庭司寄放的东西移交给继任者,希望你办理继承手续。」「!」霎那问。空气变得冷冽。不只是树,就连猫屋敷的表情都僵住了。但那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在马上恢复放松表情的阴阳师面前,少年到现在都还瞪大着眼睛。他自然地伸出右手去碰触眼罩。接着——「爸爸要交给我的东西?」树的口中逸出如此话语。3沉默,大约持续了数秒之久。这句意外的话,使他们的思考彻底停止了一段时间。非常冰冷的手指碰触着他怔楞而张大成O字形的唇。「——社长。」「啊穗波?」「你在发什么呆?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吗?」「不,不是这么回事——手指、你的手指啦!」树的脸红到耳根,慌忙地挪开下巴。穗波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指,用手梳着栗色的半短发。「这样就好。如果社长在发呆,那我也没办法工作了——总之,先拆开来读读看吧?」「啊嗯。」树打开漆黑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纸上写着极为简短的问候与办理手续的日期。信封明明是古典样式,里面的信纸却是极为平凡的影印用纸与列印文字。这反而酝酿出更加难以言谕的恐怖感,以及无机质的气息。「信上没有写要我继承什么东西。」「看来是根据契约,直到继承时间点到来为止都得保密吧?真是慎重的做法。」穗波探头看着信纸,眯起眼睛说出感想。这种说法让树很在意,他试着问道:「那个,穗波认识我爸爸吗?」「不认识。」「是吗」树摸摸眼罩,眼窝深处抽痛了一下。仿佛被这种痛楚压迫着,他接着又开口说道:「嗯,我要接受这个继承手续。」「喔?」穗波很意外似地歪着头。「什、什么?」「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这种事情。」「不,因为我也算是社长嘛。」不知道她对于这句小声说出的答案有什么想法,少女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转过身去。「好吧!那么,我明天带你到〈协会〉分部去。西装我会准备好,社长就先做该做的事吧。」「该做的事?」树吃了一惊回过头。他的手腕上喀嚓一声铐上了铁制的手铐。「猫、猫屋敷先生!」「是!的,请协助我进行检查吧!眼药水也由我来替你点~然后是魔法的学习罗!猫咪们也会和你在一起喔~很高兴吧~」青年笑咪咪地把宛如囚犯的少年拖行过去。「啊————啊————啊——————————————————————————!」「」穗波没有看到最后就走出事务所了。数分钟后——全世界最恐怖的尖叫声,在〈阿斯特拉尔〉的洋房里回荡。*时间已过中午,穗波一个人走向书库。她打开一扇以拉丁文写着「汝,不可碰触」的门扉,古老纸张与发霉的臭味涌了过来。室内十分昏暗。尽管这是设置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外侧的书库,遮光这点却做得很完善。虽说直射的阳光是书本大敌,但原因不仅是如此。因为所谓的阳光,无论如何都是与魔法相反的概念。所以现在明明是下午,房间里却点着油灯。穗波从淹没四周的古书中,精心挑出几本放在桌上摊开,拿起皮制的笔记本与羽毛笔。「好了,动手吧。」她说完就开始流畅地抄写笔记。相对于魔法书上紧复的古老文字,穗波则写出圆圆的少女字体,但速度非常惊人。每翻开一面书页,她只会瞥一眼。光只是这样就确实地整理出笔记,而且不只是单纯的概要而已,还加上了她个人的考察与注释。穗波将错误的魔法圆阵加以订正,在与自己不同流派的咒文旁添上不同的论点。她一点也没有伤及文献原本的骨干,纤细而大胆地编造出全新的魔法书。她正在制作的东西是——「源书」。所谓的魔法,就是在自己的心中构成一个世界。光是吸收别人写下的东西,是无法成为魔法师的。因此,魔法师会拥有一本只属于自己的魔法书。汲取陈年的酒放大自己的器皿中,花上漫长的时间酿造——借由这种行为,魔法之源将会在魔法师心中生根。「」半途中,穗波突然竖起食指。她轻轻一笑,眼角变得柔和起来。穗波拿着羽毛笔,轻吻指尖。「小树真是的」她喃喃地说道:脑中回想起那个总是像小动物般胆怯的少年,他涨得通红的面容。还有另一件事。穗波再度用羽毛笔开始书写——另一个记忆在她胸中闪烁。『你的虚荣——就由你来偿还!』那是他们与安缇莉西亚一同战斗时的,树的身影。『好了来吧』他用彷若欢喜般的颤抖声调说着。那是从平常的树身上难以想像,但却让人无法忘怀的另一种样貌。这个改变的每一点,都是从树扯下眼罩,暴露出妖睛眼那一刻开始发生的。准备那个眼罩的人,正是〈阿斯特拉尔〉上一代的社长。伊庭司。伊庭树的亲生父亲;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也是最后的妖精博士。就算是穗波,也只曾与他见过三次面而已。(小树与他见面的次数还要更少吧?)穗波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小树!小树!小树!』想起往日哭喊着的自己。回想起〈鬼屋〉,还有从追踪者手中救了她的少年。想起她决定要成为女巫的那一天这时——「检查结束了吗?」穗波中断回忆,转头望向入口。在敞开的门扉旁,那个一脸为难搔着头的影子,正是猫屋敷。「怎么样?有弄清楚那只眼睛的事吗?」「啊~完全不行!那只眼睛原本就完全没有咒力的反应,不管是要做波长分析或其他检测都没办法进行。我还想说,用上那种程度的器具与猛药,至少也会有一点反应的。」青年摇头摇得很干脆。顺带一提,在这个情况下最可怜的人,大概是在休息室里按着双眼痛苦挣扎的树吧!穗波想像着那副景象,露出微微的苦笑。猫屋敷向她问道:「——刚刚,你为什么说不认识呢?」「你是说司社长的事情吗?」「嗯,你有见过他吧?」猫屋敷歪着头问。在他的影子之下,白猫白虎也同样歪着头。「有呀。虽然如此,可是这件事不能告诉社长。就算被动地从别人那里听说,他也不会明白所谓的魔法师。要让社长自己去调查、判断、理解,他才能明白。」「原来如此。那么,还有一个问题。你说忘了把信交给他,这是真的吗?」「这是什么意思?」「——我在想,你会不会其实是想瞒着他。」猫屋敷的话,让穗波发出小小的叹息。「为什么?」「因为〈协会〉与从前的〈阿斯特拉尔〉——不如说,与司先生之间的关系不太好。要说这件事不可疑,那是骗人的。」实际上正是如此。对〈协会〉这样古老的组织来说,不会轻易承认新的魔法集团。再加上如果是像〈阿斯特拉尔〉这样,连魔法系统都没有统一的集团,批判之声必然会变得更加强烈。尽管还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两者之间的气氛却很险恶。「抱着那种态度的〈协会〉,为什么会替司社长保管东西?我很在意这点啊!不过,对穗波小姐而言,应该不希望让现在的社长碰到那种事情吧?」「就算不想让他碰到,但对方可不会顾虑我们的情况。」穗波不高兴地把头转向一旁,噘起嘴唇回答。「说得也对。」「反正都不知道,与其向社长灌输奇怪的事前情报,倒不如见机行事比较好。就是这样。」「啊啊!」猫屋敷点点头,用扇子顶住下巴。这时,爬到他领子周围的白虎,也特地弯曲前肢摆出同样的动作。在猫屋敷的四只猫里,白虎是最喜欢引人注目又最爱模仿的一只。「啊,对了,那本书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的『源书』呀?」「不,那是没错——但也不用特地抄写两本吧?」穗波慌忙把猫屋敷用扇子指出的东西藏在背后。她的笔记,一共有两本。「这、这只是单纯的复写本,以后要卖给咒物商的。」「啊?卖给咒物商?」穗波有点脸红地回答:「魔、魔法师直接抄写的复本相当值钱这样我们公司的赤字也能改善一点吧不、不然的话,小树的教科书也买不齐。」她最后小声地添加一句。也许是焦急的关系,穗波没注意到自己对树用了过去的称呼。「喔~小树是吗?」「——猫屋敷先生!」穗波为了反击咧嘴好笑的猫妖阴阳师而抬起头——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书库的天窗,还有潜伏在窗框处的小小阴影。那是不属于人类的——魔物之影!「猫屋敷先生!」这声呐喊让青年也察觉到异状。「——疾!」他一回过头,立刻施行早九字的刀印(注:「早九字的刀印」原本施行九字真言「临兵斗皆者阵裂在前」时,每字皆有配合的结印,但紧急时可结刀印交错横划五线、纵划四线代替,此法称为早九字),从外褂中放出白色的符咒。那张符咒画出弧线朝向唯一的天窗飞去。如果树在这里,说不定能看出符咒在空中残留的白色咒力轨迹。但是——「QWJYAAAAAAAAAAAAA!」那张符被阴影发出的叫声抵消了。魔法的反噬立即在猫屋敷的手臂上掠过一道割伤,影子啪沙啪沙地飞向天花板。「——咦!?」「刚刚那个不祥的叫声是?」按着手臂的猫屋敷以及站到前面的穗波,全都仰望着那个影子。影子在他们头上高声叫喊:「我提出警告!」那是只黑色的鸠。「我提出警告——〈阿斯特拉尔〉!穗波·高濑·安布勒!汝等不可接近〈协会〉!关于伊庭司的遗产——」黑鸠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喉咙撕裂一般。那是甚至能触及人类魂魄的激烈叫声。伴随着激烈的叫声,黑鸠从口中喷出蓝色的火焰。火苗立即包围黑鸠自己的身躯,化为一团火焰,坠落在书库的地板上。穗波蹲下来伸手碰触,但地板上连一点焦痕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把灰烬。「穗波小姐,刚刚那是」少女对于猫屋敷的疑问茫然地点点头。「嗯是安缇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沙克斯」她不可能看错。那就是两个月前,与他们争夺〈夜〉之核心的所罗门魔神。「那么,安缇莉西亚小姐她」他们都没有把话接下去。魔法师的使魔——而且还是安缇莉西亚以血之盟约相系的魔神自己燃烧起来,这代表着什么,他们都已经清楚到厌恶的程度。情况比较好的话也是濒死,糟糕的话「它刚刚说了伊庭司的遗产吧?」穗波轻声地说。「穗波小姐?」「虽然对安缇不好意思,不过这一趟非去不可。就算是逞强,我也要去确认一下。」她低垂着头喃喃说道。在穗波紧紧握起的拳头内侧,黑鸠留下的灰烬——被握得沙沙作响。4天空中的积雨云让夕阳变得朦胧起来。被阳光晒热的柏油路与各个人家的屋顶,全都染上了相同的颜色,不时还能听见贪睡夏蝉的鸣叫声与风铃的声响在巷弄间穿梭。白天听起来刺耳的蝉鸣声,在这个时间也不可思议地变得柔和了。七月底的商店街,就是这副景象。「好痛痛痛痛痛痛」树按着眼罩踏上归途。检查完后,左眼的疼痛马上就消失了,但关键的右眼剧痛到现在都还一阵一阵地持续着。结果,在上完平常的社长业务以及魔法研习——从初期流动经济学到感应魔法的基础——之后,疼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明天就会好的!」得到猫屋敷毫无根据的建言后,树离开了事务所。「呜呜呜,这是第五次点那个眼药水了,我还以为会稍微习惯一点」树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黄昏的道路上。从他那疲惫不堪的脚步,实在看不出是个年约十六岁的年轻人。树的家,大约在距离〈阿斯特拉尔〉搭电车一站远的住宅街上。那是现在到美国出差的叔叔家。因为包含勇花在内的所有家人都到美国去了,形式上是由树一个人负责看家。虽然其他社员建议树直接住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不过,那么做的话他绝对会死,所以树正拼上全力婉拒——抵抗着。现今,这间房子是树唯一的安居之地。(爸爸寄放的东西吗?)树突然想到。他几乎不记得父亲的事情了。因为自他懂事起就被托付给叔父、叔母照顾,几乎没有和爸爸见过面。所以,树连想都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魔法师。关于父亲指名留给他的东西,树完全没有头绪。(——爸爸是个怎么样的社长呢?)尽管做得勉勉强强,这也是自己做了一季的「工作」。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社长,也可以说是顺着情势随波逐流,不过树还是觉得不只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大概算是喜欢这间名叫〈阿斯特拉尔〉的公司吧?虽然抱怨堆积如山,也碰过惨痛的遭遇,但是待在那里的感觉很舒服。可是,只有这样好吗?树思考着。爸爸是个怎么样的社长?还有,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如果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她会怎么说呢)那个理所当然般立于他人之上的高傲大小姐,很清楚身居高位的权利、责任与意义的她,到底会怎么回答?或者——(如果是穗波,她会怎么)「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一道闪电再度掠过右眼。「啊哇嘎呀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树倒在地上翻来滚去,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呼、哈、呼总、总之,回家以后再想吧!」不然,他很可能会半途暴毙在路旁。树宝贝地重斩抱住装在塑胶袋里的特级水羊羹。在即将关门的水蜜堂买的水丰羹,是他给自己的奖励。在开始写数量庞大的作业之前,先配茶吃个水羊羹也不为过吧?树狼狈不堪地转入巷子,突然停住脚步。「咦——?」他楞在那里发出声音。树的返家捷径包括了商店街的后门小路,除了当地居民和小学生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这条直线路径。在那条散落着垃圾袋与空罐的小巷里——有一个少女蹲在那里。「————!」然而,这不是让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原因。那名少女的模样实在太不自然了。问题不在于她看来像东欧系外国人、大约十二岁左右的的相貌:不在于那身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黑色两件式洋装,或是她那一头燃烧般的红发;甚至也不在于这样的少女蹲在商店街小巷里这一点,而是她表露出的一切都很危险。——比方说,她那雪白到无可救药的肌肤。——比方说,她那一动也不动的胸口与指尖。——比方说,她那明明睁开了,却什么也没有看入眼中的空洞瞳眸。冷汗自树的脸颊滴落。他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都冻结、逆流起来。(难道)树思索着。他吞了一口口水。一种无计可施的预感紧紧揪住心脏,树将手靠在墙壁上,缓缓地靠近那女孩。一种讨厌的感觉透过脚底流向了胃袋。他心里明明想着:「为什么会那么不舒服?」身体却擅自表现出拒绝反应。因为,那个那个少女实在太缺乏生气了。「她、死了?」没错,少女说不定已经死了?」少女的头不自然地拾了起来。「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树吓得惊跳起来,脑袋顺势撞上巷子的墙壁。无疑会让头上肿个包的冲击力,让树原本抱着的水羊羹竹筒在地面喀啦喀啦地滚动。「吓、吓、吓了我一跳~」树眼眶含泪,压着后脑勺抬起头。少女在他面前歪着白皙的颈项。「那、那个,你不要紧吧?」「」她没有回答。(插图073)那鲜红、左右对称剪齐的长发,披散在古典的两件式洋装背后。那头长发实在太过赤红美丽,就算与她衣袖、领口上点缀的花边、蕾丝相比也毫不逊色。布留部市原本就是外国人甚多的地区,然而树也是第一次看到像这么工整——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好像法国洋娃娃一样的人物。(安缇莉西亚小姐虽然也很令人惊艳,不过她看起来却十分朝气蓬勃)「那个」树再度开口。「拉碧丝不要紧。」这次她回答了。树正担心要是少女说出外语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她说的是日语。树放心地轻抚胸口后,弯下膝盖好对上对方的视线。与穗波的眼眸不太一样,少女拥有一双鲜明澄澈的碧眼,就像是美丽的玻璃珠。「那个,你的名字叫拉碧丝吗?」树开口一问,少女抱着双膝,依然用结结巴巴的口吻回答:「拉碧丝在等。」「你在等人?在这种地方?」「」「那个,你们约的地方真的是这里?没有搞错吗?」「」真头疼啊!树心里想着。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等人,可是又不能把她丢在这里不管。说是这么说,但他也不能随便把人家拉走。树就这样感到很为难的蹲在地上。少女——拉碧丝什么话也没说,一直注视着墙壁。(日本和国外的墙壁颜色是不是不一样?)树悠哉的这么想着,和她一样茫然地望着墙壁。右眼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降低到眼罩底下偶尔有抽痛掠过的程度。像暑假作业和〈阿斯特拉尔〉的作业等等,虽然要烦恼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树暂时先不管了。(这是暑假嘛!)他这么想着。远方的蝉鸣声响起。某处传来商店铁门喀啦喀啦关上的声音。隐约飘来晚餐的香味,大概有哪户人家在煎汉堡吧?树闻到平底锅煎肉的怀念香味。咕噜噜噜噜可爱的声音传来。那是肚子咕噜叫的声音。「啊!」树还以为是自己发出来的,不过,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的身旁。拉碧丝没有低下头,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不动如山地瞪着墙壁。「你肚子饿了吗?」「」树把刚刚捡起的特级水羊羹竹筒从塑胶袋里拿出来。「那个,你要不要吃这个?」树惋惜地摸摸印上「特级」两字的竹筒表面一会儿后,心一横递给了她。「」拉碧丝接过竹筒,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地让竹筒在掌心上滚来滚去。她好像不晓得该怎么吃。「呃,先在竹筒后面的小洞上噗地吹一下。」树把竹筒拿回来,在拉碧丝眼前做给她看。「!」拉碧丝依然保持沉默,但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她带着那样的神情再度接过竹筒,用小嘴含住自竹筒内露出的水羊羹吃了起来。「!!!」啊,这次她僵住了。「好吃吗?」「」拉碧丝连连点头。刚刚的她就像个雕像一样,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引人微笑。也许是觉得树刚刚的举动很有趣,拉碧丝不但吃着露出竹筒外的水羊羹,还噗、噗、噗地一点一点吹着竹筒。那一瞬间,她宛如玻璃珠般的眼瞳就会闪耀着光辉——嗯,这可是特级水羊羹,她会那么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树抱着这种心情想。正好在水羊羹吃完的时候,拉碧丝站了起来。「来了。」「你等的人来了?要我送你过去吗?」她先点点头,但听到送行的提议却连连摇头。她跨出一步,又回过头说:「拉碧丝还会再来。」「咦,来这里?」树发出傻傻的声音问道。「啊那个,如果你还要来的话,这个给你。上面有我的住址,你到这边来吧。」树连忙从口袋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那是〈阿斯特拉尔〉的名片,虽然有一点——不,是非常迷惘,但是树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她了。「嗯!」拉碧丝握住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嚏哇哇地跑开了。最后,树还是没看到来迎接她的人,不过她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开心,大概没问题吧?树抓抓脸颊。(唉如果让她的爸妈看到什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名片这种可疑的东西,说不定会多加注意她的安全吧?)当他如此苦笑时,右眼猛然抽痛。「!」树抚摸着眼罩。这时候,疼痛已经消失了。(刚刚那是最后一次吗?)就像这样子,他有种悠闲的错觉。——所以,树才没有注意到。*拉碧丝一个人在路上奔跑着,抵达了某间医院。这是间已经废弃的小型综合医院。这十年以来,好几间医院随着布留部市化为大城市的卫星都市而接连开设,结果却有一半以上被大医院淘汰之后,建筑物没有拆毁,就这样露出一副狼狈凄惨的模样。拉碧丝从生锈的后门进入医院里。当她走过铺着油布地板的走廊,发出喀喀喀的脚步声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滴答、滴答、滴答。「——这边。」听到这个声音,拉碧丝打开门上写着「药剂室」的门扉。伴随着独特的臭味,异样的光景跃入眼帘。除了正如房间的名称般,摆放了大量药罐的置物架外——所有的墙壁,连天花板、甚至地板上——全都放着数量庞大的时钟。时钟的种类与大小没有一定。里头有像是古董的机械时钟,也有非常崭新的壁钟。但是,如果仔细看下去,说不定就能看穿这些全都是发条式的钟,并且依循着某种规则。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哥哥、哥哥?」所谓的魔法,其实是一种规则的集合体。只要遵从那个规则来配置、贯通咒力,就连单纯的时钟也能成为魔法的触煤。比如说,像是制造出除了一开始决定的人选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的结界——「——你迟到了一分十七秒。」厚重的嗓音自这些时钟结界的正中央响起。拉碧丝的脸庞倏地泛出光彩。「尤戴克斯哥哥!」男人手中拿着那个白银怀表,坐在药剂室深处。那人有副深邃的五官,自窗外映入的残照,在他与拉碧丝同色的红发上跃动着。将近两公尺高的庞大身躯即使坐着,依旧有种压倒性的气魄。他身上的纯白圆领披风,看来也像是国王所穿的长袍礼服。「明天开始要与〈协会〉直接交涉,我做了一些事前准备——你注意到我回来了吧?为什么迟到?」「啊拉碧丝,碰见一个人。」「」男人没有认真去听拉碧丝的辩解,他看起来毫不关心少女所说的话。他冰冷的眼神倏然望向少女腰际。「你带着什么东西?虽然很微弱,但还是对结界引发了咒波干涉。你制作了新的咒物吗?」「啊!」少女把手伸进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口袋。「是拉碧丝收到的。」「谁给的?」「这个。」犹豫一会儿之后,她递出名片。接过名片的尤戴克斯微微皱起眉头。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上这么写着。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印刷字体旁边标着地址,还有董事长·伊庭树的烫金名字。「哥哥?」拉碧丝困惑地问着。男人的身躯正颤抖着发生痉挛。他按住自己的肩膀,就这样痉挛地蹲了下去——尽管他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病发作,不过这个误会马上就解开了。「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像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这样。尤戴克斯非常愉快似地放声大笑。「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是〈阿斯特拉尔〉啊!伊庭树啊!怎么偏偏是你先遇到伊庭树!?这该说是因果还是什么?纵使我等身上不该有偶然这个名词,啊啊、啊啊,纵然完全没有丝毫偶然存在,这未免也太过讽刺了吧?」好不容易笑完之后,尤戴克斯对瞪大双眼的拉碧丝笑着说:「啊,没什么,这个还给你。」尤戴克斯把名片硬塞给畏缩的拉碧丝,站了起来。接着他啪地一声阖上怀表,不让「妹妹」听见地静静低语。「伊庭树吗?原来如此,那孩子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就在这时——当~当~时钟们开始咆哮着。虽然并非所有的时钟都在响,大概只有一半左右响起,然而那声音却宛如灾厄降临的告知、宛如地狱铜锣的激烈巨响,使庭院随之震动。于是,尤戴克斯勾起嘴唇,一挥斗篷。「来,开幕的时候到了。这场戏即将开演,准备好迎接我等了吗?吾师啊!我的故乡——〈阿斯特拉尔〉啊!」第二章 魔法师与飞艇1「——好厉害、好厉害!好帅!社长哥哥好像电影里的人喔!」「树适合穿那种衣服呀」美贯蹦蹦跳跳地拍着她的小手。在她身旁,幽灵黑羽轻轻眨了眨眼,脸颊泛红。第二天早上,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倾斜的晨光越过放着驱魔香炉的窗户射入屋内。从昨天起就被弃置不顾的检查机,仿佛很不满地沐浴在晨曦之中。而身穿崭新西装的树就站在检查机旁边,动作和机械人一样僵硬。「电、电影里的人?穿上这衣服好难活动钦」「这点小事就忍耐一下嘛。我们要到〈协会〉进行直接契约,总不能穿着平常的西装吧?」「「「喵~喵!喵喵~」」」连四只猫咪都赞同猫屋敷的答案。然而,树的辩驳也很正确。他身上的衣服是在多种绅士服装中,以肩膀部位与腰身剪裁之紧而著名的德式礼服。类似军装简洁笔挺、有棱有角的设计,正是「人类才应该去配合服装」的德意志主义精髓。让年龄、威严都还不够的年轻人来穿这套订制的杰作,原本就太勉强了。尽管如此,树的外表看来却没有流露出滑稽或不自然。这已经飞跃衣服比人光鲜亮丽的境界,应该说是被衣服附身了吧?「这是司社长的旧衣服。总之,基本上尺寸好像还算合身,真是太好了呢!啊哈哈~」「除了基本尺寸之外,其他全都不适合啦!」树的拼死反驳被无情地遭到漠视。「唉!」树发出一声叹息,开始打领带。因为这几个月来,每次到公司都要换装,因此总算记住了领带的系法。(虽然我没做到任何像社长该做的事情就是了。)当树想着这些事情时,玄关的门开启。「怎么样?你们准备好了吗?」「啊穗波?」「嗯~」穗波的眼瞳将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遏。「好像还不坏。可是配上这种领结很奇怪,我不是说过这次要打温莎结吗?」她倏地伸出手。穗波的柔软手指碰到他的咽喉,美好的香气掠过鼻子——树的心一边怦怦跳,一边让她替自己重打领带。「那,穗波你怎么穿水手服?」「学生的正式服装当然是制服了。不过社长就另当别论。」她冷冷地回答道,淡漠地仰起头来。「还有,这个你带着。」「——嗯,笔记本?」穗波把厚重的黑色皮革笔记本递给树,树皱起眉头。「要小心喔。这本笔记前半部虽然是普通的笔记本,但后半部可是符咒。我会依序教你使用方式,不过立刻就能使用的方法我已经记在里面,你读读看。」树唰唰翻着纸页,正如穗波所说的,笔记本后半部描绘着几种纹样。这么说来,穗波好像有数过只靠着这种程度的知识,树还是能勉强辨别出阴阳道的符咒与如尼文(注:如尼文=Runic Letter,又称卢恩符文或鲁纳文字,是古时日耳曼及北欧使用的楔型文字)等等的区别。虽然已经简化到不会引发咒波干涉,不过,这些都是外行人也能使用的简易魔法咒物。树吞了口水。「——那个,穗波,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了?还是〈协会〉分部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他在穗波耳边小声呢喃。「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你之前给我这类东西时,也都是情况很不妙的时候吧?」在他当上社长后,发生第一个重大事件的夜晚,穗波也像这样给了他名片与社章。现在那两样东西各自放在树胸前的口袋里以及衣襟上,昨天交给拉碧丝的名片也是其中一张。根据穗波的说明,那些都是配合〈阿斯特拉尔〉的业务所制作的咒物,但是树并不清楚详情。即使如此,他还是明白。这些是紧急状况使用的装备,是为了必要时刻而准备,专属于〈阿斯特拉尔〉的工具。(啊这么说来她好像有说过,其实不能随便把名片给人吧!)「嗯,什么?看你都冒冷汗了,怎么了?」「啊!不,没什么。」「唔?」穗波将脸庞挨近慌慌张张的树,对他微微一笑。「嗯,那就好——待会到达〈协会〉你就会明白,我就不用说明了吧?」「这也太乱来——」「因为他们已经过来啦。」「咦?过来了?」一时之间,树搞不懂穗波的意思。嘴角含着恶作剧的笑容,穗波迅速用食指指向天花板。「哇~!〈协会〉来了耶,穗波姐姐!」几乎同时,越过窗户仰望外面的美贯发出欢呼。轰隆轰隆;—天空中传来既低沉又厚重的不祥声响。2——于是,现在。天空一片蔚蓝。太阳在近距离闪闪发亮地散发光辉。明明是同样的东西,与树平常看到的太阳相比,感觉却又截然不同。「那,那个」树的脸色发青,嘴巴正无言地开合着。「您怎么了?伊庭树先生。」负责接待他们的〈协会〉秘书,隔着紫坛木桌歪着头询问他。在那人背后,布留部市的街道因为云朵而显得朦胧。作为都市象征的水晶大楼缩得像迷你模型一样小,和豆子一样大的汽车在大楼下方来往穿梭。他们直到十五分钟前都还待在那里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早已埋没在大厦之间看不见了。没错。他们两人正在布留部市的上空——搭乘着距离地面两千公尺高的飞艇。「如果您不舒服的话,我们有准备晕船药。」「不、不,我没事。」「别逞强了。要是在谈到重点的时候倒下,那可不行。」在树身旁的穗波,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插话。她就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倒不如说,他觉得现在的穗波比起待在〈阿斯特拉尔〉时,还更加自在吧?「就算你这么说」树再度看向窗户,抬起眼眺望船身。窗外只能看见巨大气囊的极小部分。树他们搭乘的船舱,就垂吊在这个全长一百公尺,宽二十五公尺的白色气囊下。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这艘飞艇本身就是〈协会〉的一个分部。在事务所的对话结束后,树被半强迫地搭上降落到附近空地上的吊车,和穗波一起成为飞艇的乘客。在秘书走出房间后,树开口了:「我还以为要去〈协会〉得搭电车还是什么的。」「像布留部市这样的小城镇,不可能每个都有〈协会〉的分部吧!就算不是这样,魔法师对于势力范围也是很计较的。大家总是彼此争夺地脉与灵脉,要是离得太远就会搞不清楚细部的情况。越是古老庞大的分部,办起事来越像公家机关也是有道理的。」这么说来,安缇莉西亚就是被〈协会〉的分部给到处踢皮球吧!「特别是日本,国土明明十分狭小,人口却很密集。〈协会〉开始在极东地区扎根是这五十年左右的事情,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已被其他魔法集团占领了。就结果来说,只好采用了这样的替代方案。」「可是在天空上飞行,不会有法律上之类的问题吗?」「这艘飞艇有向国家正式登录。你听说过八神财团法人吗?」「啊」就连树都知道这个名字。应该说,他是在每天的报纸与电视上——还有穗波的社长业务教学里熟知这名称的。那是掌握着能源与资讯情报产业,在全世界也能排入前五名的企业集团。人们习惯称它为日本产业最后的巨人,八神财团在全世界一百二十二个国家都拥有相关公司与分社,旗下纳入了数百家相关联、无关连的企业,是〈阿斯特拉尔〉比都无法比的超巨大企业集团翘楚。穗波举出这个名称后如此说道:「那是〈协会〉使用的名义之一。」「咦?」树发出一个愚蠢的声音,几秒钟后察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其中之一!?」「魔法集团也需要表面上的名义呀。使用魔法有金钱上的开销、有谁做出什么蠢事时得进行的情报处理工作,还有隔离咒波污染时也需要权力。因为这些理由,〈协会〉长年以来都与表面的金融界有着联系——不必觉得那么不可思议吧?某个大国的总统还有雇用直属的占卜师呢!又没有法律规定,现役的魔法师不能利用他们的能力呀。」「不是有种说法占卜师不能占卜自己的事情吗?」「魔法师原本就是只为自己使用魔法的生物。尽管这些魔法本身,只不过是接近真理的手段罢了。」「那那么〈阿斯特拉尔〉呢?」「我们公司怎么会有那种关系。」穗波极为简洁地撇开这话题。红茶的热气让穗波眯起了蓝色眼眸,她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比方这艘飞艇也是。虽然有进行伪装,不过从轻量化到借由风元素控制气流、飘浮瓦斯的精制化,全都是现代技术与魔法的混合应用。这当然没办法大量生产,也不符合成本,不过用在关键点上可是有十二分的效力。」以前,猫屋敷曾对树说过相反的话。在现代是不需要什么魔法师的。要在空中飞行,只要有飞机就行了;想要有个使魔,只要去买爱宝就行了。说到底,魔法比不上现代科技。但是,此处的东西就是魔法与现代科技的融合。这是因为〈协会〉与猫屋敷的立场差异吗?还是资金或规模之类更加不同的理由?「哎!」惊愕与思绪都超越了脑袋的临界点,树深深沉坐在沙发上。「你该不会突然发了智慧热吧,小树?」「喂。」她冰凉的手掌覆在树仰起的额头上。「哇?」「不要动。」那温柔的声音让树停止反应。穗波眼里带着与刚刚不同的微笑、注视着少年。树总觉得那个微笑让人非常怀念。树感到耳朵倏地发烫。(咦,穗波刚刚说了什么?)他突然想起。于是,他脱口说出另一件事来。「那个」「什么?」「我之前好像也有问过——为什么穗波会到〈阿斯特拉尔〉来?」「咦?」穗波突然僵住了。「不,因为穗波在英国的学院是第一名,也有很多其他的魔法集团想招揽你吧?你不像美贯或猫屋敷先生那样原来就待在〈阿斯特拉尔〉,也不像黑羽小姐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本来以为是每个魔法集团之间的差别都不大,但是到这里一看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穗波会选我们公司」「」「穗波?」树吃惊地问着。那个表情——就连这几个月以来接受穗波形影不离教学的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穗波依然把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但是脸庞却变得非常僵硬。在半长发底下,她脸红到连脖子都红透了。根本就不像什么女巫。那表情是在任何地方都会出现,就像个碰巧忘了写作业而被人指责的平凡女学生——仿佛受到出乎意料打击的优等生般。「怎,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不、不是,不是这样的。」穗波摇摇头,把脸藏在半长发之下。过了一会儿,少女仿佛下定决心,猛然抿住艳红的嘴唇。「小树你真的想不起来吗?」「想起来?」「我是」当她说到一半时——客舱的房门打开了。「咦?」「啊!」「——树。」来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秘书,而是一个身穿古典两件式洋装的异国少女站在门边。「咦?拉碧丝?」树呼唤少女的名字。接着——「树,拉碧丝来了。」少女马上冲过来紧紧握住树的手——甚至还开心地把手拉到脸颊边磨蹭。「哇!」「社长认识这个女孩吗?」穗波发问的声音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不只如此,还飘荡着令人背脊生寒的不祥气息。「啊、啊、嗯。不过,她只是我前阵子在回家路上碰到的女孩」「喔~」冰蓝色的眼瞳冻结了,温度立刻降到冰点以下。那是仿佛能拿香蕉来钉钉子的,绝对零度的地狱。把树彻底冻结之后——「那么,你可以说明一下这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吗?」穗波再次转向房门。这一次,是〈协会〉的秘书回来了。「是的这就是伊庭司先生寄放的公事包。不过在这之前,有其他人对伊庭树先生继承遗产的手续提出了抗议。」秘书把银色的公事包放在桌上,一副非常很歉疚似的低下头。「抗议?」「——这是怎么回事?」穗波皱起眉头。「是的,那是」犹豫了一会儿后,秘书倏然指向拉碧丝。「简单的说,就是那一方的魔法集团首领表示:『伊庭树没有资格继承〈阿斯特拉尔〉。』」*「猫屋敷先生,树他」黑羽看起来很担心,半透明的脸庞表情凝重。她的脚尖飘浮在距离地面数十公分的地方,越过〈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窗户,注视着飞艇离去的方向。「不要紧的,穗波小姐也一起去了。」相对的,猫屋敷则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悠哉地哄着猫咪。「可是,〈协会〉不就是我在七月时遇到的那个人,他所属的地方吗?」「影崎先生吗?」猫屋敷以一副为难的表情露出苦笑。「如果是那个人,他应该不会搭乘飞艇的。因为他不隶属于特定的分部。应该说,他在〈协会〉里也算是很特别的类型吧!」「是这样吗?」听到这些话,少女仿佛总算安心似的轻抚胸口。(唉,一开始就碰到影崎,她会担心也是没办法的。)左手继续搔着玄武与白虎的喉咙,右手则写着今晚要截稿的超自然杂志稿子,猫妖阴阳师回头望着新人社员。那头人如其名、富含光泽的黑发上,配着简单的红色发夹。一双会让人联想到小猫的大眼睛。越过窗子映入的阳光,漂亮地穿透了少女的灵体。——黑羽真奈美。她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由树邀请加入〈阿斯特拉尔〉的幽灵少女。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医院里的少女。真正的幽灵是一般灵能者无法察觉的。除了魔法师以外的人都看不到这名少女,也无法与她交谈——谁也不会回头望着她,少女一直一个人消磨着光阴。所以,她懂得何谓孤独。她曾亲身体验过,明白孤单一人是多么难受、多么沉重的事情。考虑到这一点,这名少女会担心身为她第一个朋友的树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其他的可能性让猫屋敷窃笑。(看来,我们的社长也很辛苦啊~)这时——「猫、猫屋敷先生!」玄关传来稚嫩的惨叫声。「咦?美贯?」「猫、猫、猫猫屋敷先生—!」带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身穿巫女服的美贯从正面冲了过来。她的头猛烈撞上猫屋敷披着外褂的腹部,让他发出「唔啊—」的呻吟。「怎、怎么了——?」当猫屋敷瞪大眼睛正要发问时——他屏住了呼吸。缠在他身边的猫咪们也同时吃了一惊,竖起猫毛。「」猫屋敷摸摸美贯的头,把她藏在自己背后,站了起来。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中,一个不祥的身影突然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敞开的玄关浮现。「影崎先生。」「你们好,自从藏名神社那件事之后就没见过各位了。」如同范本一般,影崎做了一个刚好六十度的鞠躬。即使影崎这么做,从他的动作里也看不出任何一点属于他的特色。他的相貌看来,年纪从二十岁前半到四十后半都能说得通。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身躯,穿着随处可见的西装。不管是眼睛的大小也好、眉毛的粗细也好、鼻梁的高低也好,他外表的一切都太过平均,反倒给人一种端正的印象。简直就像是把一切特征都加以剥除般——那是近乎恶魔的异样风貌。「有何贵干呢?如果你要找社长的话,他已经前往〈协会〉了。」猫屋敷摇摇头后发问。即使面对他冰冷的目光,影崎那仅限于表面的笑容也没有崩溃。这个平凡到近乎异常的男人,在业界之间还有另一个称呼——制裁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恊会)的审判者。人称——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此时。「我知道。而且,我今天不是以〈协会〉成员的身分过来的。」「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影崎停顿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其实是,昨天有人对〈阿斯特拉尔〉的继承提出了异议——说伊庭树的条件不足以担任〈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啊?」瞬间——他们两人一起转向影崎。「这是怎么回事!」发出呐喊的人,是现在还躲在猫屋敷背后发抖的美贯。尽管她还紧抓着猫屋敷的外褂下摆不放、尽管她的手都僵住了,美贯依然拼命掂起脚尖逼问影崎。「什么叫做社长哥哥不是社长!不可能的!你在说什么啊?」「哎呀,这不是葛城的公主吗?」影崎歪起嘴唇。光看表情的话他明明在笑,但那眼眸中依然没有浮现丝毫的感情。「请让我申辩一下,〈协会〉只是接受了这个申诉而已,还没做出结论啊。」「这个申诉是由哪一位提出来的?」猫屋敷问道。影崎没卖关子,回答了他的问题。「名为特罗迪的炼金术师。」「!」面对浑身猫咪、僵在那里的阴阳师,影崎轻声笑着。「没错,就是那个人喔。那个与伊庭司最亲近——对伊庭司最为着迷的人。不,到了他那种地步应该叫作执拗或执著。不,还是叫盲目信仰或狂热崇拜比较正确吧。魔法师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的信念而殉身,但是只要伊庭司叫他去死,那个人不用一秒就会贯穿自己的咽喉吧?」明明说着演戏般的台词,影崎的语气里却不带任何感情。然而,他的话里却有一种任谁都不得不倾耳聆听的黏着吸引力。「——请、请等一下!我从刚刚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了。伊庭司先生就是树的父亲吧?幢憬他父亲的人,到底是指谁?」黑羽从猫屋敷头上探出身子。她滴溜溜的眼睛汇起目光,从飘浮的高度看过去。影崎点点头说:「因为你才刚刚加入〈阿斯特拉尔〉,所以不知道吧?」然后他又如此说道:「尤戴克斯·特罗迪——是〈阿斯特拉尔〉的创社成员,也是前任董事。简单的说,就是你的前任上司。」3「爸爸的左右手?」树茫然地开口。〈协会〉的秘书缓缓地点头,手指滑向银色的公事包。「是的,在〈阿斯特拉尔〉成立时,尤戴克斯·特罗迪先生继伊庭司先生之后成为公司董事,获得两成的经营权。虽然最近我们都联络不上他,但是在上个星期,他透过这位拉碧丝小姐提出异议申诉。因此按照目前的状况,我们无法把这个公事包的内容物交给你。」「!」树与穗波——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名叫拉碧丝的少女身上。这个天真无邪、身穿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少女,大概只比美贯大个几岁吧?她依然握着树的手,一副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穗波再度把目光从这名少女调回〈协会〉秘书身上。「——这是怎么一回事?」沉静地重问一次。她的话语绝对没有逾越分寸。但是,语句中却像是有火焰喷出一般。那是苍蓝摇曳的激烈火焰。这个年轻女巫的瞳眸,正严厉地盯着〈协会〉的秘书。「这个道理我明白。既然他拥有一部份经营权,那的确能提出异议,可是应该不至于握有决定权吧?而且,当前任社长——伊庭司的经营权悬而未决时,说要以血缘为优先决定继任者的人,不就是〈协会〉吗?」「穗、穗波?」树连忙想制止她,但穗波断然地挥手。「社长安静的听着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许这种事。」(因为,这样实在太瞧不起小树了。)她咬住艳红的嘴唇。穗波那副模样让秘书有点退缩,小声地回答道:「因为〈协会〉也没有这样的先例」「那么,你就说说那个尤戴克斯吧,他对于见都没见过的社长有什么抱怨?连这个都不告诉我们,只说他不符合社长的资格是什么意思!」穗波白皙的手拍向紫坛木桌面。公事包与放在桌上的茶具组都跟着大幅摇晃,差点翻倒。沉默暂时支配了吊舱——「树。」某人突然紧紧拉住树的袖子。「咦,拉碧丝?」「拉碧丝带了哥哥的口信。」「咦,这是怎么回事?」「你听好了。」少女闭上眼睛。一切的表情,都从她原本就感情稀薄的脸庞上消失了。那变化几乎令人屏息——她简直就像变成了人偶,光滑的肌肤变得透明,整个人就这样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拉碧丝?」就在下一秒——「你们听得见吗?」她那无邪的唇瓣问,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男声。「什」「嗯,时间正好,光是让事物正确而精密地流动就有其价值所在。再加上又是魔法师之间的时间,就算是一秒也胜过黄金的苹果啊。」「难道你将人类当成使魔?」穗波带着毛骨悚然的表情开口。于是,拉碧丝的双眸蕴含着他人的威严睁开,愉快地仰望着树与穗波。「初次见面——姑且这么说吧。我是尤戴克斯·特罗迪。你们是〈阿斯特拉尔〉的伊庭树和穗波·高濑·安布勒吧!」树愕然地屏住呼吸压住眼罩。一股灼烧般的痛楚,正从右眼深处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这种疼痛正是视觉化后的咒力。一条连线从少女——拉碧丝的身体延伸出去,连向远方。庞大的咒力通过连线流向这里,让树的右眼发出惨叫。(这个人是)「昨天,拉碧丝好像受你照顾了。」男声突然提到这个。「啊、啊、啊」「怎么了?我只是以哥哥的身分向你道谢,不必那么拘束。」听到拉碧丝的身体对自己说出这种话,这让树有种奇怪的感受,但他也只能点点头。「是、是的」树闭上嘴巴。哥哥,尤戴克斯这么说了。如此说来,这个男人就是对自己的妹妹牵系了连线。连树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使魔。对女巫来说就是黑猫,对阴阳师而言就是式神——又或者是像安缇莉西亚操纵的「七十二魔神」那样。这代表尤戴克斯与拉碧丝之间,签下了那样的契约。()树不禁咽了口口水。就算魔法师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神经、就算魔法师身上丝毫没有正常的存在——这也是极为异样、异质的兄妹关系。「嗯。」身为拉碧丝的尤戴克斯发出轻笑。「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拉碧丝的记忆中读取了。现在的话题正谈到我对〈阿斯特拉尔〉后继者提出异议这里吧?」男人的声音让穗波产生反应。「没错——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是能把伊庭司『延续下去』的人。」男声极为理所当然地说道。「延续下去?」「这是当然的吧?因为魔法师就是为了让起源的异形不断『延续下去』而存在的生物。」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那里,回答树的疑问。「所谓的魔法师,说到底就是血统的累积。这与个人的意志无关,努力或才能也远远不及,魔法师只是为了让血统尽可能接近魔而诞生,并为此而竞争的纯种。只要有一个齿轮偏离就不再是人类,魔法师的存在就位于『这边』与『那边』的境界线之上。」宛如咒语般的言语,带着韵律在吊舱中流动。那双属于少女的——现在化为尤戴克斯的红色眼瞳,映出树胆怯的脸以及银色的公事包。那对眼眸突然微笑了。「原本〈阿斯特拉尔〉的确应该由你来继承。魔法师既然是血统的累积,那就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但是,你想继承吗?」「————!」那人提出问题。拉碧丝=尤戴克斯一针见血的问题,倏然贯穿树的心脏。「我知道你成为社长的经过。尽管还不全面,但我也很清楚你这几个月以来率领〈阿斯特拉尔〉的事实。在这个前提下,我想问你:纯粹的异常、纯血的异端、纯白的疯狂——你想把你所见到的,所谓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延续下去』吗?」成为〈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继承父亲——伊庭司之后「延续下去」吗?你背负得起社员们身为魔法师的生存方式吗?直到此刻为止,没有任何人问过他这些问题。这也是伊庭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右眼与胸口,身体内侧开始隐隐作痛。「我」「社长。」穗波从旁插口。「太卑鄙了吧,尤戴克斯。你知道我们公司的社长是外行人,打算对他施加言灵吗?」「我没有那种技术,刚刚那只是单纯的发问而已。这是真的。我只是想,如果伊庭树『不想延续下去』那我可以代替他承担这个任务。」拉碧丝=尤戴克斯依然坐在沙发上悠然地说。「承担?没有任何人要求你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让你来承担。」「不过,你们需要有人担起〈阿斯特拉尔〉吧?」拉碧丝=尤戴克斯以通晓一切的声音说着:「如果没有继承者,〈协会〉就会立刻将〈阿斯特拉尔〉排除在登录之外吧?这样一来——至少,葛城美贯与猫屋敷莲就必须回到原来的魔法集团。所以,你们才会拼了命也要让伊庭树当上社长,不是吗?」「你想说你已经看透了我们的内情吗?没有血缘相系的你要怎么『延续』〈阿斯特拉尔〉?」「该作决定的人是伊庭树本人。至于我,只是想用最好的形式来处理〈阿斯特拉尔〉的内部问题罢了。说到血统的问题,在我与伊庭司身上是不成问题的——我一直把时间耗费在克服这一点上。」他用拉碧丝的脸庞,以贤者的声音如此断言。就连穗波都因为他话语中暗藏的压力而向后退。「〈阿斯特拉尔〉的诞生、发展、衰败——这一切我都看在眼中。我就在伊庭司的身边注视着。与伊庭司这个人接触后,我一直很崇拜伊庭司这个人,一直一直对伊庭司这个人倾心不已。只为了一直一直一直把他『延续下去』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耗费光阴至今。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正因为如此,我想继承伊庭司的一切,包含〈阿斯特拉尔〉在内。」「一切?」树感到呼吸疼痛。虽然拉碧丝=尤戴克斯说自己只是单纯的发问,然而这些话却束缚住树的四肢,恐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肺部与气管。好可怕。这个男人好可怕。这个男人所流露出的——那种无可救药的执著好可怕。从来不曾有人将如此根深柢固的执著、欲望投掷在树的身上。他不曾直视魔法师那种「延续」了多少个、多少个世代的生存方式。所以,就算这不是魔法。「我」仿佛快被压垮似地,树逸出这样的话语。说不定将公司交托给对方会比较好。对方与自己不同,如果是真正能以社长之身率领〈阿斯特拉尔〉的人「我」他再次低语。这时,就在树朦胧暧昧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身影。「穗波?」有双蓝色眼睛的少女,正按着水手服的胸口。穗波看起来很焦急,彷佛想说什么似的蠕动嘴唇,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树。即使她没说出口,过往的对话还是传入树的耳中。——『可是我认为这是「工作」。』——『这是爸爸接下的「工作」对吧。这样的话,那身为第二代的我也得负起责任。』(——没错,我曾那么说过。)所以树咬紧牙关。「社长?」「尽管如此」树站到穗波前面,斥责着自己的怯懦。他紧紧握住拳头,敲敲正在发抖的膝头后,硬是抬起发青的脸庞。「尽管如此,我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穗波、美贯、黑羽小姐还有猫屋敷先生都是我重要的社员,我不能把他们托付给才刚碰面的外人。」「——社长。」穗波绽开笑颜。「哎呀。」受到尤戴克斯支配的拉碧丝仿佛很意外地皱起眉头。「原来如此,你的适性比我想像中的更好——那么,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是指?」「我拥有两成经营权这一点是不变的。不管你的决定如何,要让〈协会〉承认你,必然需要我的推荐。」拉碧丝=尤戴克斯的目光一瞬间投向〈协会〉的秘书——接着立即调回树的身上。对方倏地竖起包裹在蕾丝手套里的食指。「——那么,我提议由我们与〈阿斯特拉尔〉来场赌上『遗产』的决斗吧!」「决斗?」「魔法决斗是魔法师之间在主张上发生歧见时,用来决定胜利者的仪式。」穗波补充道。强而有力的光芒重回穗波冰蓝色的眼瞳中,她用那双眼眸瞪着化身为拉碧丝的炼金术师。「社长,我们没有接受的必要。自从社长来了以后,我们就有参加〈协会〉的投标。就算是〈协会〉,也不能简单割舍拥有实绩的魔法师。」「但是这样一来,不管是你们或我,都无法获得伊庭司的遗产了。」「你想要的是那个公事包吗?」「」那人没有回答。取而代之,拉碧丝口中反而说出奇怪的话。「话说回来,安缇莉西亚有提醒你们别接近遗产吧?」「——咦?」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树瞪大了左眼。针对这段空白,拉碧丝=尤戴克斯进一步如此说道:「安缇莉西亚··梅札斯——所罗门的后裔。那个人的确很棒,她拥有身为魔法师应该具备的一切,又不会被那些东西吞没。称得上令人赞赏如果她没有找到我的资料就好了。」她是操纵七十二魔神,面露骄傲微笑的〈盖提亚〉首领。这个总是与穗波针锋相对;拥有一头法国卷金发、身穿漆黑洋装的同班同学,就坐在他的隔壁。她既傲慢又好强,却又让人觉得如果能变得像她那样,那么当上社长也是个不错的工作。还有——『我想要告诉树一件事。』——『调查东西时,顺便找到一个与你有关的名字。』——『我下星期应该就能回到日本,到时候再好好的告诉你。』「啊」树茫然地呻吟出声。「那封」「好了,你要接受决斗吗?如果我赢了,伊庭司的遗产就属于我。如果你赢了,我就把〈阿斯特拉尔〉的继承权交给你——要是你接受,那我也谈谈你似乎很挂念的所罗门公主吧?」拉碧丝=尤戴克斯缓缓地笑了,那是露出王牌的赌徒才有的笑容。「」咬紧牙关,树感到很不甘心。但是,他也想不到其他方法。树低下头轻声发问:「我要怎么做?」树的问题让拉碧丝=尤戴克斯回头望向后方。「请看这里。」〈协会〉的秘书将一强羊皮纸倏地滑到桌面上的公事包旁。粗糙的皮革上是以暗红色溶液龙飞凤舞书写的文字,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契约书。「——你们准备好了?你们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吧?」「不,我们是想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就好了。」在穗波与尤戴克斯的对话结束后,〈协会〉秘书开始说明:「那么,我来说明契约。首先,这个装着『遗产』的公事包要交给伊庭树先生。」「咦,这个要给我?」树指着眼前的公事包眨眨眼睛。「是的。但是在分出胜负之前,『钥匙』由〈协会〉来保管——从现在开始的三天之内,尤戴克斯·特罗迪将被允许对〈阿斯特拉尔〉的相开人员进行三次魔法战斗。当三天或三次的决斗都结束时,尤戴克斯先生如果能夺走『遗产』那就由他获胜。如果夺取失败,胜利者就是伊庭树先生。」「」也就是说,这个公事包本身将成为魔法决斗的争夺物。「只要不触犯咒波污染等禁忌,魔法决斗没有地点、时间上的限制,我们将以〈协会〉之名处理掉魔法决斗以及相关的迹象。还有,为了保护这次魔法决斗的结果,我要请身为当事者的两位,以这张契约书为媒介履行契约仪式。」「契约仪式?」「就是立誓的仪式。借由伊庭树先生与尤戴克斯先生的鲜血与言语,定下不打破魔法决斗规则的契约。因此,魔法决斗一旦有了结果就绝不能更改。」「那个如果打破规则的话会怎么样?」听到树这么问,〈协会〉的秘书淡淡地微笑回答:「一切的灾难都将袭向背约者——您要听听过去违背契约之人的下场吗?」「不、不用了!」树脸色发青地猛挥双手。光是试着想像,他就快要昏过去了。接着,秘书在树与拉碧丝=尤戴克斯之间递出一把银色的小刀。「那么,请两位使用与心脏相连的无名指之血签名。」「这是使魔的身体,我可以用事先封印的血液代替吧?」「这是无妨。如果使用他人的血,契约本身是无法启动的。」拉碧丝=尤戴克斯缓缓地点点头,从怀中拿出试管,用里头的血签下契约。「呜」树握住粗糙的小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刀锋微微划开无名指的表皮,在契约书上签字。「可以了那么,尔等能够起誓:只要苍天尚来坠落击溃尔等、只要白海狂潮未将尔等吞没、只要绿色大地没有裂开使尔等陷落,尔等皆能遵守誓约吗?」「我发誓。」「我发誓!?」霎时,树有种木桩打人心脏的感受。树难以呼吸地按住胸口,无力地伏倒在桌面上。拉碧丝=尤戴克斯在他身旁满意地开口:「〈协会〉都听到了吧!契约已经成立,从现在开始就是魔法决斗的时间了。是谁都无法触及、谁都无法干涉——属于我与〈阿斯特拉尔〉的领域。」「我们认可这一点。按照契约,〈协会〉不会干涉决斗。」「那就好。」〈协会〉的秘书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席了,拉碧丝=尤戴克斯也跟着站起身。——这时。「等、等等,安缇莉西亚小姐呢?」依然趴在桌上的树发问,魔法师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死了。」「咦」「因为私自潜入我的工房,所以她得到了死亡的惩罚。既然彼此都是魔法师,这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拉碧丝=尤戴克斯抛下这些话后,转过身去。在打开舱门之前,少女猛然回过头,将右手挥向眉间一带。拉碧丝=尤戴克斯的手指之间,夹着槲寄生的飞镖。「——等一下。」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现在已是魔法决斗进行之中。就算我对你的使魔出手,即使地点是在〈协会〉分部,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我。」「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不然,我们就在这里进行三次决斗中的一次吧——我也必须看看,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徒弟的人实力如何。」尤戴克斯——用拉碧丝的身体眯起了眼睛。从她身上升起的咒力,庞大到让他不得不做出这种举动。「我要替安缇报仇。」穗波·高濑·安布勒站在房间中央,她的眼眸燃烧着怒火。第三章 魔法师与飞翼1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庭院里,黑羽总算追上了那个背影。「等等请等一下。」「哎呀,怎么了?」影崎回过头来。与猫屋敷他们谈完之后,影崎正要离开事务所。时近正午的阳光自大厦间的缝隙落下,映照着庭院。美贯细心照顾的牵牛花,也在庭院一角里绽放出娇艳的花朵。「请问刚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因为这么做比较有趣,这个理由不行吗?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是以〈协会〉成员的身分过来的吧?」「是这样没错。」「那就当作是这样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有其他问题想要问我?」影崎注视着黑羽被阳光穿透的灵体,催促她往下说。他的脸上俄然拽不到感情,太遇平均的容貌让感情的喜怒哀乐都变得暧昧起来。所以黑羽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庞,说不定只是映照出注视者的心吧?——对恐惧回以恐惧。——对愤怒回以愤怒。——对忧虑回以忧虑。他的表情,简直就像能乐(注:「能乐」能乐是日本最古老的戏剧,主角皆带着能面具表演,与歌舞位、文乐又称「人形净琉璃」并列为日本三大古典戏剧)的面具一样。「那个,尤戴克斯先生为什么会对树的爸爸那么执著呢?」「嗯,执著是吗?这是个很适合的形容,比起任何说法都还适合他的人生。」影崎连眉头也不皱,把手靠在下颚上回答。「不过,如果要说明那两位之间的关系,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说明〈阿斯特拉尔〉的创立史。让身为外人的我来说明,这样好吗?」「拜托你了,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黑羽低头请求。她的一头长发忆起生前的重力,随之摇曳。「那么」影崎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虽然有好几件事,不过要挑重点说的话,还是得从那个古板炼金术师的来历说起。」「来历?」「是的,魔法师当然也是有过去的。倒不如说,正因为成了魔法师,所以就连与自己无关的过去都会变得因果相连。至于他的情况,就是那个沙漠之国」说到这里,影崎的台词中断了。「影崎先生?」黑羽惊讶地歪着头。「不看来交涉似乎破裂了。」他如此回答。影崎抬头仰望着遥远的上空。*强大的咒力,在长宽高正好都八公尺的正方形房间里盘旋着。穗波与拉碧丝=尤戴克斯,正隔着桌子与沙发相互对峙。(六不对,是七个。)穗波冷静地计算着自己手中拥有的牌。穗波使用的魔法,是女巫巫术以及作为其起源的居尔特魔法。魔法特性是「灵树的后裔」——乃是从自然界中获得咒力,属于森林、岩石与歌谣的魔法。在这个只有人工物品的吊舱内,她能够使出的法术必然有所局限。而且,拉碧丝=尤戴克斯的实力还是个谜。——炼金术。尽管能用这个词汇囊括,但是再也没有什么魔法拥有如此多样性的变化了。希腊、阿拉伯、中国,因文艺复兴而绚烂的欧洲。这些在世界各地或隔离而独立、或在彼此有交流的情况下发展的魔法总称,才是所谓的炼金术。(要是至少知道他使用哪个国家的魔法)如果知道这点,穗波也能编织出有效的法术来。「怎么了?对手只不过是区区的使魔,你就这么苦恼啊?」拉碧丝用尤戴克斯的声音发问。「随你怎么说。」穗波一边回答,一边从水手服内侧抽出右手。「我借由灵树的守护编织咒语。因此借风与岩石的导引,贯穿西北方的禁忌之子—」唰—!槲寄生的飞镖划破空气。「哼。」拉碧丝=尤戴克斯侧身避开飞镖,但接着他却瞪大眼睛。飞镖不只一只。一口气射出的飞镖贴着吊舱的天花板与墙壁飞来,宛如活生生的蛇一般,自四面八方袭向拉碧丝=尤戴克斯。「喔。」拉碧丝=尤戴克斯耸耸肩膀,抛出一个极小的烧瓶。烧瓶在地板上砸碎,里头的内容物立刻蒸发,化为烟雾包围着少女与槲寄生的飞镖。「啊!」被那阵烟雾包围的瞬间,灌注在槲寄生上的咒力消失了。不只如此,所有的飞镖全都倒转方向攻击穗波本人。「!」穗波几乎只靠着直觉在地上翻滚,代替她承受飞镖暴风的舱壁被破坏得一片狼借,越过破洞可以看见外面的蓝天。猛力灌进舱内的强风,吹拂着一头红发,拉碧丝=尤戴克斯露出微笑,「这是方向感的问题。不论对象是生物或非生物,这片雾都能让它们失去方向感。如果用现代的说法,也可以说是扭曲惯性吧!」他往前迈进一步。「」穗波没办法勉强自己站起来,她依然跪在地上,定睛注视着炼金术师。她注视着他开始思考。(这不是中国或希腊的炼金术。)如果是那边的法术,就不会使用玻璃烧瓶之类的东西。即使有例外存在,咒物几乎都会正确地表露出操纵者使用的魔法种类。还有,他一边与使魔同调,一边使用魔法的这个事实。(他的咒术技术可不是半吊子。术式速度也非常快,大概和猫屋敷先生差不多,或者比他更快,速度是四阶到最高的五阶之间。因为他用了烧瓶,所以代价是依触媒而定的消耗式。那么,他的魔法特性是)「基本而确实地从对手的法术开始分析吗?这么做虽然没错,却太缺乏实战经验了。」「什」「对于自己的魔法过度相信的愚昧之徒啊,所以你才会曝露出这等丑态。」「!」别被他迷惑了。要是不相信自己的魔法,哪能当一个魔法师呢?「既然如此,这次就由我先攻。」拉碧丝=尤戴克斯接着又用手拿出两根试管扔了出去。试管互相碰撞,管内的液体在空中混合凝固后化为枪之雨,朝着女巫倾注而下。「!」穗波双手的手指也同时射出槲寄生。「我再度编织咒语!亦即借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之守护,击向与我为敌之人!」咒力剧烈冲突的涟漪在空气中扩散。数十把水之枪与数量相同的槲寄生飞镖在空中乱舞。碎裂的水枪宛如不合时节的暴风雪般散落在地板与沙发上,发出咻咻声冒起白烟。「酸?」那是强烈的酸液,水之枪其实是由酸液构成的。「——我第三次请求!亦即借灵树与圆厄之祝福,锻造出母亲之守护与憎恶之剑!」穗波继续咏唱。伴随着槲寄生的飞镖,穗波也将身上的圆石护符抛出,在四周张设起简易结界。但结界却没办法把酸液的飞沫全都挡下来。房间的装潢缓缓溶化,穗波的水手服也有多处被酸液灼烧,散发出焦臭味。然而,拉碧丝=尤戴克斯却毫不动摇。槲寄生的飞镖与酸液的飞沫都无法触及他。即使他的身影就映在眼中,拉碧丝=尤戴克斯却彷佛独自站立在另一个世界里。「社长,对不起!你快从后面的门逃走!」穗波没有回头,直接对树喊道。——她没有得到回应。「社长?」「——穗波。」那是——从脑髓直直贯穿到脚尖,令人难以违抗的声音。「这是社长命令。朝右斜方四十五度,向下修正三点六度,发射槲寄生的飞镖。」「——!」听到指令的那一瞬间,穗波的手指已脱离她本身的意志,操纵了槲寄生的飞镖。咻——!她只射了一只飞镖。与至今所射的无数飞镖不同,那只飞镖停止在半空中。不,白色的鲜血从飞镖停止的位置滴落,另一个拉碧丝=尤戴克斯不就在那里现身了吗?「咦」穗波屏住呼吸。「这是个单纯的陷阱,那阵烟雾也有幻觉剂的作用。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了。」这的确是那个少年的声音。然而,却是完全异于平常的嗓音。「你,那只眼睛是」自烧焦的地板上站起来的诡异身影,让受伤的拉碧丝=尤戴克斯也不禁错愕不已。右手握着公事包与眼罩的少年正低着头。明明低着头,却只有右眼的色泽从他垂落的浏海底下朦胧地浮现。宛如鬼火一般。宛如石榴一般。「社长」「接受报应吧,尤戴克斯。」那是赤红而不祥,人类的色素中绝不可能存在的——红玉之瞳。2「你,那只眼睛是」树听见眼前的拉碧丝=尤戴克斯的呻吟声远远地传来。他非常缺乏现实感。世界与自己之间,被一层薄膜隔离起来。树对一切的事物都缺乏现实感,就连自己的身体都像是别人的东西一样。「」在这片漠然中,只有右眼彷佛被埋入火焰般地炽热。不。不是仿佛。那正是火焰!是岩浆!树甚至能清楚地察觉火焰烧灼眼窝,烧焦的肉剥落下来,脑袋被烧得糊烂的感觉。(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比起痛苦与呕吐感,他被某种更加激烈的感觉冲击着。(安缇莉西亚小姐死了?)不过是一句话。(她为了我潜入尤戴克斯的工房被杀害了?)树并没有确认过这件事。但是,他明白那句话不是在虚张声势。他不得不明白。正因为「死」对于魔法师而言是个十分稀松平常的概念,那句话甚至无法成为虚张声势。【看啊!】嘎吱一声。右眼说话了。极少在他脑海内响起的声音。那个声音以及思考在树的脑内交错着,变的浑浊。【看啊!注视吧!观察吧!看那脆弱的魔法。】没错,树看得到。他看得见咒力的流向,能够注视魔法的本质,观察到神秘的真相。妖精眼,幻之瞳。这是伊庭树唯一拥有的魔法。「接受报应吧,尤戴克斯。」「这就不必了——不过,我不想做出与那只眼睛对上的愚行。」下一秒,拉碧丝=尤戴克斯采取的行动大出意料之外。少女毫不犹豫的在地板上侧滚,朝着最初交手时在墙上打破的洞穴投身而去。「咦——」穗波冲到破洞旁俯视下方。在穗波眼中,少女的黑色洋装宛如花朵般扩展开来。拉碧丝=尤戴克斯对飞艇上的两人抛出一个微笑,用手指拔开试管的栓子。「鲁路(注:鲁路=Raimundus Lullus,1235~1315,西班牙出身的神学家、诗人、炼金术师)的秘药?」那是能制造出灵体羽翼的药剂。秘药在一瞬间如白云般包围了少女,立刻在少女背后化为白色的翅膀展翅飞翔。拥有翅膀的少女朝着与飞艇相反的方向逐渐远去。「——社长。」穗波回过头,树把一个棒状物体抛向她。那是穗波在交涉前搁下来的扫帚。「我们追,你载我吧。」「嗯、嗯。」穗波对于少年不容辩驳的命令点着头,眨了眨眼。(这个人真的是小树吗?)到今天为止,穗波也曾看过好几次。解放妖精眼之后的,树的模样。平常的懦弱完全逆转,变成压倒性的威严。那是穗波所不知道的另一个树。不,或者该说,现在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他?「怎么了?」「不,我们走吧!」穗波拨开烦恼,两人朝苍穹飞去。「决裂——你是指树和〈协会〉吗!?」黑羽不禁喊出声来,她的身躯飘向空中。尽管不可能看得见已经飞走的飞艇,她遗是拼命地凝视着天空。影崎朝黑羽挥挥手,仿佛在催促她冷静下来。「不,大概是尤戴克斯。〈协会〉内部会出现咒力的气息——多半是举行了魔法决斗吧。」「决斗?」「简单说,就是获得〈协会〉许可的决斗。不管是骑士也好、魔法师也好,最后的思考方式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想要的东西就用武力夺取。」「可是,在那艘飞艇里决斗!这么做太乱来了!」「倒不如说,这样对〈协会〉而言比较方便吧。如果在那个领域里,既不用担心咒波污染,也容易隐蔽。只要飞艇实际上没有坠落,就能用伪装魔法来辅助。」「可是,这样」「看来,你还没有从一般人的思考方式跳脱出来啊。」影崎脸上没有露出苦笑的指出这一点。「」黑羽陷入沉默。她的身躯不是活生生的肉体——却感觉到毛骨悚然。〈阿斯特拉尔〉的庭院位于大厦的空隙之间,也许是因为快到午休时间了,对侧的商店街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在明亮的太阳底下,他们就连头顶上的天空正进行着异能之战都不知道。啊啊—这边和那边——明明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这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说到魔法,听起来也许像是贤者的工作,不过实际上,魔法师的作为却是极为野蛮。〈协会〉要做的就是擦亮眼睛,避免让那种野蛮与禁忌侵蚀世俗——不过就是如此罢了。」「魔法师欸?」「正因为是魔法师,才需要这么做。」影崎歪起形似弦月的嘴唇。「所谓的魔法,不过是从久远之前就已被忘怀的遗物——想要把这样的过去『延续下去』的生物,是一开始就有哪里不对劲了。无法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是当不了魔法师的。尤戴克斯·特罗迪这个炼金术师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你不必担心伊庭社长的性命安危。再怎么说他也是伊庭司的血脉,我不认为尤戴克斯会断绝它。但是可能会被打得半死不活,或者碰到更凄惨的遭遇就是了。」「树不会有事的!」黑羽突然强调。「喔?」「因、因为,穗波小姐也和他在一起,穗波小姐绝对不会让树受伤的。而且树有那只红色的眼睛呀!」黑羽也曾参与过好几次委托〈阿斯特拉尔〉的事件。他们是派遣魔法师,是被派遣去处理魔法相关麻烦的专家们。使用居尔特魔法的穗波、阴阳道的猫屋敷、神道的美贯大家都是既强悍又厉害、非常帅气所以,她怀抱着憧憬。她盼望着身为见习生的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那样。黑羽希望自己也能变得像当时对她伸出援手的树一样。对于过去孤单一人的黑羽来说,这也是自从她成为幽灵之后所找到的第一个目标。影崎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羽这副模样,向她询问:「你是说妖精眼吗?」「那、那个时候,也是那只眼睛救了我。所以,树他」「希望他别用上妖精眼啊。」他静静地说着。「咦——?」「那名年轻社长虽然身为社长,可是却不是魔法师吧。」影崎脚下踏着庭院里的杂草说道。不知为何,黑羽觉得自己听到了非常糟糕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影崎随意耸耸肩回答:「这世上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魔法。就算无法马上察觉,但越是强大的魔法,就得支付越庞大的代价。可是,并不是魔法师的树社长还没有亲身理解到这一点。」「代、价」黑羽也无法理解这名词的意思。不是魔法师的她,能够明白的只有不祥的预感而已。就像与恶魔作了交易一般,这种感觉既昏暗又沉重。「也可以称为等价交换——还有另一点。我回答你一开始的问题吧。当〈阿斯特拉尔〉成立时,尤戴克斯是唯一由伊庭司推荐而加入的人物。」「树的爸爸推荐的?」「是的,因为〈阿斯特拉尔〉原本就是招揽其他魔法集团或独立魔法师组成的组织。只有尤戴克斯是在几乎默默无名的情况下,经由伊庭司的斡旋加入。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得不认同他的能力。特别是在咒力解析方面,他的能力可说是傲视群伦。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认识在这方面比他更厉害的魔法师。没错,对〈阿斯特拉尔〉来说,那是段黄金时代吧。」影崎回头望向事务所如此诉说。「但是,尤戴克斯却没有从那段黄金时代里收取任何东西。」「没有收取东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不曾收取过金钱、宝物、咒物、魔法,或是其他任何报酬。〈阿斯特拉尔〉的经营权是个例外,不过这是包括伊庭司本人在内,全体创社成员都有分享的东西。」影崎举起空荡荡的手,轻轻挥了挥。「我刚刚说过,尤戴克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吧。然而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跟随着伊庭司;既没有目的,却也不择手段——他就是这样的魔法师啊。」「」黑羽停止了呼吸。这是无欲之人的执著。那种人的执著,岂不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吗?「无论如何,尤戴克斯只是一直听从伊庭司的命令而已。当伊庭司失去踪影后,他也是第一个退出〈阿斯特拉尔〉的人。」话题到此结束。夏季的阳光依然在庭院里闪耀着,唧唧的蝉鸣声自某处响起。「那么,就此告辞。」影崎行过一礼之后,准备离开。「啊,请等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黑羽对即将离去的影崎有礼地低头致意。「没什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可是,还是要谢谢你。我想得到别人的亲切对待,就应该道谢才对。」「啊?亲切——吗?」幽灵少女一脸认真的说着。而这些话几乎就像是奇迹般--让影崎瞪大了眼睛。感觉上就像齿轮的步调被弄乱了,让他不小心变回人类一样。影崎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后开口:「最后,可以由我问一个问题吗?」「咦?啊是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请尽管问。」黑羽非常严肃地点点头,影崎缓缓地问道:「你喜欢〈阿斯特拉尔〉吗?」「——是的!这是当然的。」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与夏天非常相配。仿佛目眩神迷地注视着那样的笑容,身着陈旧西装的影崎再度弯腰鞠躬。「那,我告辞了。」说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台词后,影崎用着不像魔法师的方式,迈开脚步消失在大厦的缝隙之间。*原以为是流星,原来是道闪电。女巫的扫帚与天使交缠在一起,在只有太阳和积雨云的蓝天中飞翔而去。穗波操纵着扫帚,发丝彷佛要被扯断般地猛烈飘扬着。每当他们冲进云层里,身体就会跟着沾湿,却又因为惊人的速度而马上吹乾。水分在渗进衣料之前就被风压给吹跑了。「呜——!」穗波握紧冻僵的手。她用力把快要冲出去的扫帚压制下来。(——太乱来了!)穗波难得在心中叫苦,她盯着拉碧丝=尤戴克斯。少女还在扫帚前方飞行。——鲁路的秘药。据说那是中世纪时,因为忤逆英国国王而被幽禁在伦敦塔中的炼金术师制造的飞翔药。待在英国的学院时,穗波也曾听过这个传说。但是,光靠灵体的飞翼,就能达到如此异常的速度吗!「社长,你不要紧吧?」「——才这点小事,我不要紧。」穗波身后传来毫不迟疑的回答,少年就坐在她的背后。可是——他们明明这么接近,穗波却不禁有种孤零零的感觉。「穗波,把咒力集中到对方身上。」「——啊。」拉碧丝=尤戴克斯抛出了新的烧瓶。破碎的玻璃化为混着酸液的散弹,迫近穗波他们。然而——「高速咏唱。魔力强度每一阶为十分。一秒内往两点钟方向,下方十五度展开圆石制造的简易结界。」「——我重复一遍!借由风与岩石之守护,化为阻挡灾厄之盾!出现吧!」十公分大的结界在她的命令下成形,准确地「只」把会打中穗波他们的散弹挡下来。(————!)这个结果令穗波战栗。树过于精密的命令,还有瞬间服从命令的自己,两者都让她感到错愕。这才叫做——魔法师是不能说出这种话的——看到了魔法—样。「你们要纠缠到什么地步!」依然回头面对着他们,拉碧丝=尤戴克斯开门,即使背对着飞行,但少女的速度依然没有了降,论安定性与最高速度都是对手比较强。「加速,往右六度回旋。」扫帚千钧一发地穿越再度抛出的烧瓶散弹。「下降六度,右转七度。」「全力加速,朝左边回旋,上升五度。」「朝左下方六度展开结界,全力加速。」烧瓶时而化为冰雹、时而化为爆风,朝穗波他们倾注而下。然而,穗波操纵的扫帚却避开、弹回这一切的攻击,大胆地缩短与少女间的距离。「怎么可能」拉碧丝战栗着,扫帚从少女的右方冲入积雨云中。「穗波,只有后半部最大幅减速,把机首抬升两百七十度。」「咦——」视野在云中翻转了一圈。(插图149)扫帚就这样保持着高速,做出了垂直翻转。以最高速度前进的同时,只有前端回旋转过来朝向下方。(法轮机动——?)这是被英国空军如此称呼的极限飞行特技。穗波因强劲的离心力而感到痛苦。「小树」她看向树的右眼。在惊人的迅速行动中,树悠然地抬起身躯,右眼变得更加赤红耀眼。当扫帚穿越积雨云的瞬间,笔直朝下的他们正好出现在拉碧丝=尤戴克斯正上方数十公分的地方。「尤戴克斯——!」「什」拉碧丝=尤戴克斯仰望头顶,大喊一声。「!这是怎么」树在少女的眼前,高高挥起一路以来打碎魔性的拳头。「你的执著——」他漂吸口气。「——就由你来偿」【——给我吃。】「!?」刹那间,拉碧丝=尤戴克斯的胸口重重吃了一击。就在这个瞬间——树的上半身摇晃了一下。不一会儿,树就从直立的扫帚上被抛飞出去。——从三千公尺的高空中。「小树——!」穗波的呼喊声,不知道能不能传达给他。这个时候,树的意识已经全都被右眼抓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身躯完全僵硬,五官知觉与脑袋分离——然而,只有少年的右眼,令人毛骨悚然地嘲笑着。【给我吃。】最后,这样的呼唤声远远地响起。「小树——!?」少年的身躯,随着昏迷的拉碧丝一起在青空中逆流。*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一百根时针。一百根秒针。在这个房间里,每一秒的时间都会被刻划百遍。以窗帘遮蔽光线的药剂室里,尤戴克斯赫然睁开眼睛。「咳咳咳哈」他同时捂住嘴唇,剧烈地咳个不停。尤戴克斯双膝一落、四肢着地,巨大的肩膀上下起伏着。纯白的圆领披风随之晃动,被披风下摆扫到的时钟与药剂砸在地板上,发出剧烈的声响碎裂开来。「咳、咳咳唔哦哦哦哦」在恶臭与齿轮之中,尤戴克斯覆盖在圆领披风下的脊椎,宛如要折断般的痉挛着。尤戴克斯以几乎要呕出内脏的猛烈之势趴倒地面,但是却没有吐出半点东西。他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终于——窗帘随风飘动,当不合时宜的夏季阳光映照出亘汉的脸庞时,他的脸颊凹陷得判若两人。那是幽灵?还是亡者?这是魔法的反动——又名为反噬的现象。树的一击带着恐怖的威力,超越空间打击了这名炼金术师。当使魔被击败时,魔法师本人也会随之负伤。「直接切断构成连线的咒力吗?」尤戴克斯擦擦厚实的嘴唇,扶着椅子站起身来。他的脚步还摇晃不稳。「原来如此,比我想像中更行啊!」他践踏着玻璃与齿轮,轻声低语。但是,等着瞧吧!他的嘴边露出可称为会心一笑的笑容。接着,白色的炼金术师巨汉注视着从窗口洒落的阳光,窃笑着呢喃道:「不过,我可找到唯一挂心的东西了。妖精眼。」3「——树?」「社长哥哥!?」当树被送回〈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时刻已来到夕阳西沉之时。在两人撞上地面之前,穗波千钧一发地救起他们。暂且先不提拉碧丝,树算不上平安无事。黑羽和美贯冲了过来,看着昏睡的树瞪大眼睛。特别是美贯,她的眼中立即浮现大滴的泪珠,抓住树的身躯。「啊!不可以、不可以!因为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硬是摇晃昏迷的伤患很不好喔。」「呜~呜~可是,社长哥哥没有睁开眼睛嘛~!」「所、所以,你先冷静下来啦!」猫屋敷设法架住激动的美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转向玄关问道。「」少女——穗波依然低着头,站在玄关处咬住嘴唇。她的栗色头发染上夕阳的色泽,紧握住公事包的手正微微颤抖。因为背光的关系,他看不见穗波在眼镜下的双眸。「社长是在魔法决斗里出事的。」「是尤戴克斯先生下的手?」「不是的。社长拿掉眼罩进入那种状态,在切断尤戴克斯使魔的连线之后就倒下了。」穗波的声音依然冷静。倒不如说,是比起平常更为平静,那嗓音会让人联想到寒带地区的冻结湖面。「原来如此。」猫屋敷点点头,白虎从他的怀里探出头喵喵叫着。他面朝白虎发出叫声的方向问:「那么,这个女孩是谁?」「她叫拉碧丝,是尤戴克斯·特罗迪的妹妹,也是我刚刚提到的使魔。」「啊?」就连猫屋敷也不禁在瞬间皱起眉头。「」女孩——拉碧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树。别说敌意,她看起来连自我意识都很蒙胧。穗波川缎带系了女巫魔结绑在她白皙的手腕上作为封魔符,这是为了不让尤戴克斯再度与她连线而做的处理。「嗯好吧!总之,现在有麻烦的是社长。」猫屋敷摸摸脸颊,再度注视着树。「虽然没有外伤,可是他身上的咒力非常混乱,特别是右半身最为严重。有一半可以算是咒波污染了。」「咪呜~」「喵~」「喵呜~」另外三只猫从他的外褂中轻轻落下——青龙、玄武、朱雀走过去,舔着树的脸颊。树的脸上只有被舔过的地方因猫咪的体温微微泛红,但少年的眼皮还是一动也不动。「嗯——马上展开治疗吧!因为要彻底洗净咒力,请猫屋敷先生也来帮忙。还有,我想借用〈阿斯特拉尔〉的咒物。」「啊,等一下。」猫屋敷拉住就要从他身旁走过的穗波手腕。「猫屋敷先生?」「今天就由我来泡茶吧。治疗就等到喝过茶,听完事情经过后再开始。」过了一会儿,烘焙茶令人安心的香气从事务所的厨房飘散出来。把树与拉碧丝暂时交给黑羽她们看顾,猫屋敷在小茶壶里冲进热水。在等候茶泡好时,青年伸展了一下背脊,突然转向旁边开口:「安缇莉西亚小姐吗?」他问穗波。「没错,那家伙是这么说的。情况演变成魔法战时,社长就拿掉眼罩了。」「——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强烈的情绪本来就会对魔法造成影响,特别是社长的情况,他自己原本就没办法控制自如。」猫屋敷轻轻摇晃泡好的小茶壶,接着他摆好茶碗,咕嘟咕嘟地把茶注入碗中。倒也不是从哪个举动可以辨认出来,但猫屋敷优雅的动作却会让人联想到茶道。「安缇莉西亚小姐是你在英国留学时代的同学,是吧?」「算是吧,虽然我是半途入学的学生。」「学院首席是穗波小姐吗?」「首席啊~这也是因为安缇为了继承〈盖提亚〉而中途退学——像是考试之类的,三次里头有两次都是安缇的成绩比较好。我是连考试期间也常常在户外进行田野调查,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总是会惹安缇生气。」「哎呀,这是为什么?」「『如果你那么讨厌我,就和我堂堂正正的对决。』这很像安缇会说的话吧?」「是啊。」猫屋敷露出柔和的笑容劝穗波喝茶。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穗波接过茶碗,在她手中的茶水表面正微微摇荡着。因为她的手指正在发抖。「嗯,谢谢你的茶说到这里就够了吧。我也来帮忙洗净社长身上的咒力。」「穗波小姐。」「什么?」「穗波小姐,请你再等一下。」「为什么!魔法决斗还剩下两次,不快点让社长归队,岂不是要任对方为所欲为了!」激昂的话语直接朝猫屋敷脸上砸去。青年阴阳师微微眯细眼睛,避开她的怒气,如此询问着:「对于安缇莉西亚小姐的事,你有什么想法?」「还谈什么想法,魔法师的死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们在现代钻研这些东西也是无可奈何的,明明明明都这样了,如果我在这里停下脚步,那才是让安缇白白浪费了性命!」「积极与考虑不周是两码子事。」猫屋敷干脆地摇摇头。「硬要把无法整理的事情整理清楚,这可不是成熟的行为。如果在站不起来的时候硬要站起来,原本能够痊愈的伤势也会好不了的,这是愚昧的行为啊!」「!」穗波的肩膀抖了一下。她似乎想要抗议似的抬起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咒力的洗净工作就交给我和美贯负责吧。这段时间你就休息一下——我出去了。」「喵呜~」「咪呜~」把茶盘放在猫咪们——白虎与朱雀的背上,猫屋敷注视着穗波的背影。即使如此,这次穗波并没有叫住他。(好了好了从现在开始就是重头戏啊。)「喵~」玄武十分担心地叫着,猫屋敷搔搔它的下巴,然后转过走廊转角。「咦,黑羽小姐?」「啊,猫屋敷先生!」长发的少女站在走廊的另一头。「那、那个,对不起,我总觉得不好进去厨房」「没关系,有什么事吗?」在他的催促下,黑羽用有点慌乱的口吻说:「在地下室里——美贯说她不想跟害社长哥哥受伤的的人待在一起,跟拉碧丝吵架了。」「哎呀、哎呀。」猫屋敷还没听她说完就急忙迈开步伐。他走下阶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地下室,是用来举行大型魔法仪式的房间,张设了复杂的选择性结界。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地面上的事务所,此处更可以说是〈阿斯特拉尔〉的关键重地。「——祓除吧,清净吧。」当猫屋敷走下长长的阶梯,打开青铜制的大门时——「祓除吧,清净吧。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之祓户大神灵验,若愿一切恶事罪秽祓去消除,便宣读天津祝词之太祝词事——」口齿不甚清晰的祝词,在十公尺见方的地下室里回响。啪!拍手声跟着响起。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某种清净之物从结界中进一步划下界线。「哼~哼~」身穿巫女服的美贯在结界中央,像动物般地威吓着拉碧丝。陷入昏睡的树被放置在她身后的床上,由于刚刚施行的「禊」,整个房间沐浴在澄澈凛然的空气中。「」相对于美贯,拉碧丝依然沉默不语。她在比美贯拍手之处稍微前面的位置呆站着。拉碧丝一如平常的面无表情,但她一直在原地轻轻踏步,看起来也像是很为难的样子。「——美贯。」猫屋敷对她喊道。「啊!」「啊什么啊,我不是交代过要你们别吵架吗?」美贯畏缩地提出反驳:「因、因为,是这个女生害社长哥哥受伤的吧?所以我叫她离开社长哥哥身边,但是她却一直—黏着他。而且那个女生的身体一定有问题啦!」关贯的神道的魔法特性——「禊」,是祓除一切污秽的绝对结界。「楔」几乎排斥所有的魔法,咒力,相反却对人类本身毫无影响。「那么」猫屋敷转移目光。拉碧丝保持沉默,她的肩头渗出白色的液体。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油漆之类的东西。因为刚刚「禊」的冲击力,害桌子或什么的涂料剥落了。然而——那液体虽然是白色的,却散发出他所熟悉的气味。液体流出的量不过勉强能渗透衣料,但是黏稠的铁锈气味却如潮水般扩散开来。「白色的?」黑羽睁大了双眼。4「原来如此。」猫屋敷彻底明白了。「你是人工生命体(注:人工生命体=Homunculus,荷姆克鲁斯,又译人造侏儒)吗?」「那、那是什么东西?指的是什么?」黑羽在后面眨着眼,身为灵体的她也无法靠近美贯的「禊」。「就是借由炼金术制造的人工生命,用拉丁文来说则是『小人』。依照帕拉塞尔苏斯(注:「帕拉塞尔苏斯」文艺复兴初期的医师、炼金术师)的论文,人工生命体应该是只能活在试管中的生物,但是她似乎逃离了这个枷锁。」「因为哥哥是天才。」拉碧丝面无表情地说着,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不感到自豪。与她的神情相反,拉碧丝并没有试着按住从洋装里渗出的鲜血。说不定她没有痛觉,即使拥有痛觉,说不定她的脑中也没有治疗伤口的思维。——人工生命体,没有灵魂的小人。根据传说,关于他们的能力可说是大异其趣。有文献记载,他们一出生就拥有自然界的一切知识;也有传说表示,他们与人类的婴幼儿并无不同。关于制作方式与材料也是,有些说需要人类的精液与数种草药,有些说必须要有马粪或鲜血,一致的记述极为稀少。因此就连在〈协会〉之中,能够创造人工生命体的炼金术师也只有寥寥数人。(不止如此,他还用上新的办法,型塑出几乎和人体一模一样的人工生命体?)尤戴克斯·特罗迪。在伊庭司失踪后的七年以来,他到底得到了什么?猫屋敷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时,拉碧丝转头望向他。「我知道你,哥哥有说过。猫屋敷莲,是唯一留在〈阿斯特拉尔〉的后辈。」「我还以为那个人已经把〈阿斯特拉尔〉的事情全都忘掉了。」猫屋敷抓抓头,熏灰色的头发沙沙摇曳。「——那么,就像美贯所说的一样,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吗?」「拉碧丝要待在树身边。」简短地说完后,拉碧丝再度转向树。「那个」「不要。」拉碧丝一口拒绝,就连头都没有摇一下。感觉上,她有点像只忠犬。拉碧丝注视着昏迷少年的眼神,甚至可说是一心一意的。少女断然说道。「拉碧丝要待在这里。」「嗯」猫屋敷动了动脑筋,提出替代方案:「这样好了,我允许你待在这个房间的门前。因为我们得替他彻底洗净咒力,我想避免人工生命体的咒波干涉。」「猫屋敷先生?」这个让步让美贯瞪大眼睛。「这样太奇怪了吧!如果那女孩对社长哥哥做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人工生命体没有足以伤害他人的自我。只要尤戴克斯不下命令,她就不会伤害社长吧?既然有穗波小姐的女巫魔结在,她就不能牵上新的连线。」「可是」「拉碧丝不会让树受伤。」人工生命体少女断然回答。「哼—你在说什么啊!那社长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是哥哥做的——拉碧丝不会让树受伤。」「」猫屋敫与黑羽都无言地注视着少女。不知为何,就连美贯都陷入了沉默。尽管她依然把树护卫在背后,不满的鼓起腮帮子,但还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拉碧丝的回答就是如此的真切。「那就这样决定了。在等待的时候,你要不要喝点茶?不然茶也会冷掉的。」「茶?」拉碧丝纳闷地歪着头。「喵~」「咪呜~」在猫屋敷脚边,一直背着茶盘的白虎与朱雀发出小小的抗议声。穗波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阿斯特拉尔〉的沙发已失去弹性,不过光是蹲坐在坐垫上面倒还十分柔软。她眼前的茶几上放着没有饮用的烘焙茶,银色的公事包滚落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板上。穗波用食指指着那个公事包。『我在月光下乞求。』于是,自窗外射入的月光倏然伸长。『借由灵树与月之守护,解放南方的咒缚。发射!』染上月光的槲寄生飞镖呈一直线朝公事包飞去。月光在只点着微亮灯泡的室内弹开,连着两三次猛撞上公事包的表面。但是碎裂的却只有槲寄生的飞镖。「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吗?」穗波一脸苦恼地低语。她已经尝试过相当多的咒术,却连这个公事包的正确材质都搞不清楚。不只如此,公事包上连锁孔或接缝都没有。穗波唯一明白的,只有这个公事包本身,是作为一个最小规模的结界在运作机能而已。(真不愧是伊庭司的遗产)〈协会〉之所以会在魔法决斗分出胜负前就把公事包交给他们,是因为〈协会〉有绝对的自信,没有钥匙就打不开这个箱子。虽然不知道伊庭司遗留了什么东西,不过光是这个公事包的结界,就可说是非常稀有的咒物。(尤戴克斯会想要这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穗波叹了口气。她的身体随咒力的消散一口气失去力气,让穗波想起“脱力”这个名词。『如果在站不起来的时候硬要站起来,原本能够痊愈的伤势也会好不了的。这是愚昧的行为啊!』(!)穗波咬紧牙关。其实她明白,猫屋敷的指摘是正确的。就算她现在勉强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作用。虽然如此,穗波还是不甘心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无法原谅感到害怕的自己。没错。她害怕了。『对于自己的魔法过度相信的愚昧之徒啊,所以你才会曝露出这等丑态。』与尤戴克斯的决斗,和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欧兹华德不同,始终是在同一个竞技场上进行的魔法战斗。对穗波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有战败的预感。比起任何事情。——比起任何事都更令她不甘心、令她害怕的是「——我又让小树」——PRRRRRRR一阵电子音突然切入穗波的思绪当中。那是手机铃声,树的手机正响着。手机就塞在从昏睡少年身上脱下的德式礼服口袋中。「啊」——PRRRRRRR铃声不死心地持续响起,堪称顽强。穗波输给那份毅力,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把手贴在胸口上,战战兢兢地按下了通话钮。『你终于接电话啦!怎么啦,树哥?』突然间,一个活泼少女的声音敲打着耳膜。「伊?哥哥?」『喂?』糟糕,我不小心回答了!做个深呼吸让心绪冷静下来,再试一次吧!「我、我的名字叫穗波·高濑·安布勒,是社长不,伊庭同学的同班同学」『同班同学?可是,现在是日本晚上九点吧?』「啊!」没有防备的穗波被她的问题击中要害。自己竟然会连续犯下这种不像自己的失态!但是,让穗波吃惊的事情还不只这些。『啊、啊、啊!那个,难、难道!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咦咦!」『啊~!所以就算我说了那么多,哥哥还是不肯来美国!』穗波感到在电话另一头的妹妹正一个人认同之后点点头。明显朝不妙方向前进的感觉,让穗波的心里冒起鸡皮疙瘩。「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对,我们是同学,也是打工的伙伴!」『咦,不对吗?』树的妹妹傻楞地问。『那,树哥人在那边吗?』「这那个伊庭同学他把手机忘在打工的地方了,所以就先由我保管。」『啧,真无聊。不过,哥哥还是老样子耶!』树的妹妹友善地笑着,拍了拍手。『树哥打从以前开始就常常丢三落四的。像铅笔盒或橡皮擦之类的东西倒还好,严重的时候,他还把整个书包忘在家里就去上学了呢!结果上了高中以后,这毛病也没改过来。』「忘掉整个书包?」『嗯,那个这要保密喔。他以前曾经忘记带便当,结果还跟小孩子一样哭着回家唷。他最近还会这样吗?』「最近是没那么夸张了」穗波一边微笑,一边承受罪恶感剌痛着内心。这段对话实在太过日常了。那名少年,应该可以用这么平凡的方式生活。是他们把树拖进了这个世界。因为有魔法师的「遗产」存在,他们就只顾自己的方便把树叫出来、只顾自己的方便要他担任社长。然后,还让他碰上那样的事。   (只顾自己方便,自以为是的约定啊!)——『小树!小树!小树!』——『我要成为这里的女巫。』就算他们在许久之前曾经约定过,既然他本人都已经忘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咦,怎么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不是这样的。」穗波以无力的语气否认。可是,她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越是与树的妹妹交谈,穗波就感到自己的罪恶越被突显出来。现在的她,已经失去直视那些罪恶的力量。『那么我可以拜托你传个话给树哥吗?』「啊嗯,没问题。」『谢谢!嗯—这是我爸爸——也就是树哥的叔叔要转告他的话。他说在很久以前,司伯父有交代过他。』树的妹妹继续说道:「要是有个叫尤戴克斯的人来了」穗波的表情,僵硬得宛如看见梅杜莎的脸庞般。第四章 魔法师与人工生命体1——树待在黑暗之中。在没有一丝光明的完全黑暗里。与其说夜晚,更接近漆黑。与其说漆黑,更接近虚无。虚无的黑暗。在这片黑暗当中,有某个东西说话了。【看到了吗?】「咦」树回过头,他什么也看不到。没有声音。没有味道。只有气息而已。沉重,漆黑,密度甚至已浓郁到物质程度的气息就在他的身旁。   那个不禁让人觉得能够和一座小岛匹敌——超呼规格的巨大气息,就出现在与他接近到接近到呼吸相触的地方。「!」【我问你,看到了吗?】那个气息发问。声音到底是敲打着鼓膜还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呢?树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只有气息与自己变得浑然一体,两者间失去界线。「是谁?」那个气息嘲笑着动摇不安的树。【你只要看着就好。只要去看着、注视、观察就好。】「啊!」是眼睛。树的右眼眼睑擅自睁开了。眼睑脱离树的意志裸露出眼球。那个气息,正在几乎要碰触到那只瞳眸的距离外注视着。「咿」某种尖锐的东西温柔地掠过瞳眸表面。——噗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某样东西刺破了眼球。黏稠的黏液自伤口喷出,异物钻入眼球里头。那物体无视于正在痉挛的树,深深地朝内部侵蚀,呕吐感与泪水一起涌上,五脏六腑都随之翻腾。明明感到发狂般的剧痛,却只有意识清晰敏锐,认知到入侵右眼的那个家伙。【当你看着我时,我也看着你。】业火灼烧着树的脑袋。*「——树?」某个人在呼唤他。「!!!」那个声音让树犹如被拖回现实似的清醒过来。破裂的眼球重生,翻腾的五脏六腑也回归原位,呕吐感与眼泪被压了回去,如铅块般沉重的眼睑僵硬地睁开。「哈啊哈啊、哈啊」树仰躺着,从肺中榨取出慌乱的喘息。额头到胸膛上都淌着睡梦中流出的冷汗,让树自己都吃了一惊。看来他似乎是在床上睡着了。被蜡灰弄脏的石制天花板,描绘着他所熟悉的数重魔法圆阵。「〈阿斯特拉尔〉的地下室?」树气喘吁吁地低喃,生硬的声音再度从他身旁传来。「树,你起来了?」「啊拉碧丝!」躺在床上的树只能慌乱地移动视线看向她。在地下室的门扉旁,一名身穿黑色两件式洋装的少女正站在那里。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少女,然后松了口气。「那个现在在这里的,是真正的拉碧丝对吧。为什么要离得那么远呢?」「因为有人叫我不要进来,会发生咒波干涉。」「那么你一直在那里等我吗?」拉碧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微卷的红发飘荡着某种蛊惑的魅力,落在陶瓷般洁白的胸口。那是——人偶之美的极至。「————!」背脊一颤,树回想起来了。。就树的意识而言,那是刚刚发生的事。他梦见自己拿下眼罩。就算发生过安缇莉西亚那件事,但自己竟还随着愤怒行动,对着被尤戴克斯附身的拉碧丝挥拳。最后虽然是因为昏过去而得救了,但是如果照那样下去,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说不定会杀了这个少女,不是吗?(杀了她?)树光想就说不出话来,自己的思绪让他自己感到恐惧。树用力咬紧牙关,把复发的呕吐感咽了下去。他拼命忍住怦怦直跳到让人嫌吵的心跳声。「树?」也许是从少年那副模样中感觉到了什么,红发的少女轻轻歪着头。「没什么。」树露出暧昧的笑容。总之,他硬是把自己对自己感到的异样感压抑下去。没错,现在该做的事可不是这种内心冲突吧?(嗯,没错!)首先————————————————得道歉才行。尽管树觉得这是个温吞的想法,然而自己能够如此思考,又让树感到有一点安心。这是自己所认识的自己:即使胆小也好、没出息也好、半吊子也好,这是伊庭树十六年来一路相处过来的思考方式。「拉碧丝——」树喊着她的名字,试着想撑起上半身。明明想抬起上半身,右手却无力地自床上垂落。「咦」「怎么了?」「啊我有一点使不上力气。」事实上,不只是这样。树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一在身上灌注力气,力量就好像消失在虚空之中。以前与安缇莉西亚一起看见〈夜〉时也发生过这种事,但这次比起那时严重得多。即使能勉强抬起肩膀、动动手指,但其他动作就完全办不到了。虽然不会疼痛,但是冷热之类的感觉也变得朦胧。「你躺着就好,因为我听得见树的声音。」「谢、谢谢。」树惶恐地缩起身子尽管是这么说,但他也只是稍微动了动脖子而已。「还有,对不起。」拉碧丝惊讶地皱起眉头。「什么对不起?」「那个很痛吧?我拿掉眼罩之后,性格就会变得该说是大方呢?还是变得易怒呢好像变得很喜欢起冲突,然后啊啊,那个总之,很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哥哥也一样想杀了你,树没有理由道歉。」「可是那个人又不是拉碧丝,对吧?」面对树的反驳,红发的少女像钟摆似地摇着头,「因为拉碧丝是哥哥的人工生命体,所以会被摆在优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丝的好恶,而是哥哥的意志。拉碧丝不会让树受伤,可是哥哥会让你受伤。所以都是一样的。」这是个极为单纯的理论。实在是太像魔法师会得到的结论。「人工生命体?」「就是模拟人类,从无之中诞生的炼金术小人。如果你不懂的话,当成怪物就可以了。」拉碧丝对着树指向她的肩头,黑缎的布料上渗着纯白的血。看到那个血迹,树当场脸色发青。「」只有一瞬间,拉碧丝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扭曲了,但马上又恢复原状。因为正常人的反应都像树那样。如果是魔法师就会充满兴趣的接近她,其他人就会逃开。就算对方之前很疼爱拉碧丝、与拉碧丝很亲近,可是只有这个反应总是相同。这也可以说是真相吧?对身为人工生命体的少女来说,这是在她短暂生涯里,唯一一个可以相信的真相。于是——「血得快点包扎才行!」少年脸色大变的大声喊道。「?」「因、因为,这是血都流到能渗透衣服的伤势钦?如果不马上包扎,细菌会跑进伤口的!」「」「啊,真是的!为什么大家都丢着伤患不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好意思,拉碧丝你去叫穗波或猫屋敷先生过来吧。啊,你知道谁是猫屋敷先生吗?他是个披着淡灰色外褂,身上都是猫咪的人。嗯,你只要看到就一定能认出来的!」「」「拉碧丝?」树楞住了。拉碧丝仿佛吓到似地,表情冻结僵住。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这次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接近焦躁的语气:「血已经止住了。会渗血只是因为刚刚吵了架,害伤口裂开而已。」「吵、吵架?和谁?」「美贯,因为她叫我不可以碰树。」「不、不可以啦!怎么可以吵架呢?因为,这里算是属于大家的公司啊!」「」树瞪大了眼睛,而拉碧丝不知为何露出焦躁的模样把头撇开。「那个你生气了?」「没有。」这哪叫没有啊?树很想这么问她。正因为她平常没有表情,所以少女身上的惊人气势相对骇人。她注视着地板,那目光之强烈让人不禁觉得,石地板一不小心搞不好会被打穿个洞。拉碧丝就维持着那样的姿态,轻声告诉树:「因为树讨厌这间公司,所以没关系。」「咦?」「哥哥告诉我,树是直到最近才硬被要求继承公司的。」拉碧丝抬起头。她以一如往常——但是以更加认真的眼眸从远方遥望着说道:「——所以,树应该会讨厌的。」「」树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出声回答。他没办法随便回答。拉碧丝的言词之中,蕴含着某种让他无法这么做的东西。不管那叫思想或是信念,即使树不知道它的真面目,也能感受到那是不容蒙混过去的事物。「嗯~」因为树没办法举起手抱在胸前,只好仰望着天花板思考。思考着能够回应拉碧丝的答案。足以匹敌的答案。树陷入沉思,默默地思考着、审视着。这没有花上太多时间。「——树?」面对拉碧丝责备般的声音——「啊!嗯,至少现在我喜欢这里。」树清楚地回答。「为什么?」「最初,我的确是被迫的——就连现在也是。因为我是社长,就要我学习莫名其妙的魔法,经营学的练习和股票讲座之类的书,已经被迫读了好几百本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变得不正常了。而且,我还碰到了很多可怕的遭遇。」树露出微笑。那无力的微笑,让拉碧丝轻轻倒抽一口气。「那又是为什么?」「就算是这样,这里嗯,穗波也好、美贯也好、猫屋敷先生也好、黑羽小姐也好,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就算闭上眼睛、盖住耳朵,就算我想逃出去,这件事也不会改变。」「家人」拉碧丝并不明白。对于所谓的家人,拉碧丝只知道是建立在社会生活营运上的共同体概念,这种程度的知识而已。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够成为家人吗?拉碧丝脑中涌现这种程度的疑问。可是眼前的树,却像是理所当然似的露出非常安稳的表情。()所以——拉碧丝突然感到害怕。她感到某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正在侵蚀自己。「一开始虽然是被逼迫的,不过在过程中渐渐变得很有趣虽然这和『想做的事』并不一样,可是很有趣:心里会想着:原来也有这样的事啊!」「这里是重要的地方?」拉碧丝再度低下头。「嗯,没错。」树难为情地把头撇向一旁,虽然没办法抓抓鼻头让他觉得很难过。「——社长哥哥!」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树的脸转了回来。慌乱的脚步声正从外面的阶梯冲下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社长哥哥!」「啊,美贯——呜喔喔喔!」出现在拉碧丝背后的,是出其不意扑向树脖子的美贯,还有——穗波。穗波似乎已经换过衣服,在洋装外披上了女巫斗篷与大尖帽。「社长,你醒了?」「啊,穗波。太好了,穗波也回来了。」被美贯紧紧抱着的树就这样打招呼,穗波沉默不语,大刺刺地走进地下室。她走到树的身旁,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眼罩。仔细一看——她的脸颊格外通红。「咦,你怎么了?」「没、没什么我、我才没有那样逼你学习。」「咦,什么?」「我、我什么都没说基本上我、我才不会把自己都做不到的学习份量硬塞给别人去做。那样一来,如果你跟不上进度就是我的错了。要是社长能更集中精神学习就好了!」「啊,是、是!」被穗波支离破碎的气势压倒,树不禁点点头。穗波依然脸红到耳根,她拍拍洋装的衣摆、问着树的情况:「比起这个你的身体状况如何?」「啊,嗯!虽然不能顺利活动可是,应该开始渐渐恢复了吧?嗯,看来不要紧,而且也不会痛。」树啊哈哈的笑着,移动好不容易才能动的手肘挥挥左手。然而,穗波——她的表情却突然冻结了。「不能动?不是右眼,是身体吗?」「咦嗯。」「美贯,你稍微闪开一点——社长,把手给我。不对,借我一下。」穗波用力扯着树的手。虽然手没有感觉,不过感受到穗波柔软的手腕,还有她身上微微的甜美香气,还是让树感到有点晕眩。「什、什么啊,穗波?」「是全身都不能动吗?还是右边?左边?」「嗯、嗯~要说是哪边的话,应该是右边吧?左半身的感觉恢复了。」「是吗?」接着,穗波开始交互拉起树的右手与左手测试。她既是捏、又是抚摸、又是拉扯的对待树的双手。「好、好痛痛痛痛!穗波,我不是说左半身有感觉了吗!」「你别管!」被穗波一吼,树把抱怨吞了回去。「怎、怎么了!」「好了,你别出声,认真听我说的话。」「嗯、嗯,我知道了——」树一如平常说不过她,然而她发出了「咦?」的声音——并立刻皱起眉头。穗波眼镜底下的冰蓝色眼眸正渗出泪水。「我马上替你治疗,你待着别动!」在树确认之前,少女已经拉下尖帽,把脸隐藏起来。2另一方面——在这个时刻。在〈阿斯特拉尔〉的洋房中,猫屋敷正瘫在阳台的安乐椅上。为了引进月光的咒力,这个半圆形的阳台朝庭院突出。四只猫咪像融化的奶油一样伸展身躯,黏在他的膝盖与脚边。猫咪们紧贴到要是一个不小心,似乎会就此融入猫屋敷的外褂中。「——感觉还好吗?我泡了红茶。」淡淡的月光透过少女的身躯,黑羽正注视着他。在她身旁出现了骚灵现象——借由念动力飘浮的茶壶与茶杯。「哎呀,不好意思。」猫屋敷举起手。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从安乐椅上起身,看起来非常疲劳。「那个你真的不要紧吗?」「不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很久没使用正式的魔法仪式,比想像中更耗费精神而已。如果是同一个魔法系统那倒还好,可是像我和美贯这样运用不同系统的魔法合作,再怎么样都会有大量的咒力流失。哎呀,真下想上年纪啊!」「我试着泡了之前跟穗波小姐学来的花草茶,这好像能消除疲劳。」「啊,真是感激!」猫屋敷必恭必敬的张开手指,茶杯轻柔地乘在他的掌心上。接着茶壶倾斜,琥珀色的液体咕噜咕噜地注满茶杯。顺带一提,黑羽直到最近才有办法把骚灵现象控制到这种程度。一开始她还曾把茶杯翻倒,淋了树满身热茶。猫屋敷回想起这件事,轻声笑着问她:「可是黑羽小姐不是也想去探望社长吗?」(插图193)「那、那个,我没关系的。因为美贯她明明累了却还那么努力,一定要等到社长哥哥醒来为止。穗波小姐也是,我想,她一定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吧?」「原来如此。」猫屋敷苦笑着把茶杯靠向嘴唇。花香在口中扩散开来,那香气沁入体内深处,既含蓄又优雅。据说红茶会显现出泡茶者的性格,看来这壶红茶的确是这样。「嗯,很好喝。」「谢谢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好的,是什么呢?」猫屋敷悠闲地回答。黑羽在犹豫之后,带着豁出去的表情如此问道:「树的眼睛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呢?」「——黑羽小姐。」「咦?」猫屋敷抬起上半身。他平常总是半睁的眼睛完全张开了。眼睑下的瞳眸倒映出一脸吃惊的黑羽。「那,那个,如果这是不能问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没关系,因为你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猫屋敷让正在辩解的少女平静下来。「话说回来,眼睛的代价这话题,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啊是影崎先生这么说的。」「影崎?」猫屋敷的眼瞳中瞬间掠过阴影。「他还是没变,到底在想什么啊?」青年阴阳师带着复杂的表情,抚摸着躺在膝盖上的猫咪。「算了关于之前的问题呢。所谓的代价,就是类似我现在的疲劳一样。」「疲劳吗?」黑羽战战兢兢的发问,口气里带着不安。「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而已。轻微的情况只是单纯的精气欠缺或轻微的触媒,就算严重到一定程度,大概也是卧床休养几个月就能解决。但是,这是指危险度与诅咒代价低的魔法。」猫屋敷喝着红茶,停顿了一下。「危险度与诅咒代价。前者是指控制的困难度,后者如字面上的意思,是指代价的大小。代价庞大的魔法,经常会在施术者不知道的地方形成一个诅咒。如果是不成熟的魔法师使用魔法失败,不只本人,就连血亲、整族的身体都会腐烂就算变成一整个小国都被咒波污染侵蚀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刹那问的寂静在夏夜流过。如果黑羽拥有实体,应该会发出大大吞咽口水的声音吧?猫屋敷把空的茶杯放回桌上,用自己的手倒着第二杯茶。他从第二杯茶开始加了满满的牛奶,让茶也能合猫咪们的口味。「那么,社长的眼睛」「我不知道。」青年凝视着幽灵少女。「关于那只眼睛,知道详情的人只有前任社长——伊庭司而已。至于传说倒是有几个,但妖精眼太过稀有,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实态。也不知道必须支付什么代价或是,那个代价会不会降临在他人身上。」更何况,猫屋敷总是在接触树的咒力。他的疲劳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不单单只是因为与美贯之间的咒力调整而已。为了在不刺激侵蚀树的咒力的情况下将咒力擦去,需要极度的集中力。万一洗净失败,到底会产生多么惊人的诅咒呢?然而。「那,我们就非得努力不可了!」黑羽在他眼前摆出必胜的握拳手势。「啊?」「因为,我们得努力不让树使用那只眼睛才行,对吧?使用它不但会对树有危险,而且,就算是让别人遭遇不聿,树也一定会因此受到伤害的。」猫屋敷双眼圆睁。他脸上瞬间浮现惊愕的表情,但马上露出笑容,抱着肚子放声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怎么了?猫屋敷先生,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不不不不!哎呀,的确正像你说的一样。嗯,没有错。」边笑边挥手的猫屋敷,望着黑羽难为情得沮丧起来,他突然想起树的事情。(大家都很仰慕你喔!)这是要立于他人之上,最重要的资质。不是单纯的能力,而是让人自然而然想为那个人做些什么的天性魅力。(不,说这是天性太失礼了。)没错。他们之所以会想替树做些什么,大概有着明确的理由。所以——「——如果你能注意到这个理由,就代表又往前迈进一步了」「咦?」「我在自言自语。那么,社长差不多也该醒了,我们去迎接他吧?」猫屋敷缓缓撑起疲劳尚未消除的身躯,对黑羽伸出手。——这个时候,猫屋敷察觉到了。*『——我乞求。借由我之力量圆锥与灵树的守护,将千年之森的生命分享与你。因此,实现吧。』随着一节咏唱,穗波把绿色的软膏从树的右手涂抹到右肩,就连眼罩上都涂了。穗波用类似印地安人刺青般的涂法,在树的身上四处描绘着圆形与三角的纹样。虽然没有感觉,但光是那种移动方式就让树觉得痒痒的。「那是什么?」为了分散那种感受,树转开目光询问。「是万灵药帕纳加(注:「帕纳加」panacea,据说能中和一切毒物、治愈所有疾病的万灵药)——在初六的夜晚,用黄金之镰切下的槲寄生会拥有咒力。把那些槲寄生用女巫的大釜熬乾之后,制作的软膏就是帕纳加。不过,我将德鲁伊原本的药方做了相当程度的调整。之前上课时我也有救过你吧?」「嗯、嗯?」老实说,树一点都听不懂。像德鲁伊是穗波所使用的居尔特魔法始祖啦,还有槲寄生、岩石、歌谣之类的东西是他们的咒力来源等等,树觉得这些话好像有听过,不过内容太冗长了。如果是在平常,穗波会对树投以冰冷的目光,但她这次的模样有点不同。穗波非常严肃地——宛如祈祷般的持续涂抹软膏。那张侧脸显露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树,让他将右半身交托给穗波。美贯还有拉碧丝则是沉默不语。过了一阵子之后「怎么样?」穗波如此问道。「咦?啊——好、好厉害!能动了、能动了!」树大吃一惊,不断转动手臂。尽管眼罩深处还在微微作痛,但取而代之的是,右半身的感觉都恢复了。树用力握紧拳头两、三次。「太好了,我还以为没办法马上治好呢!」「——社长。」这一次,穗波以一如平常的冰蓝色眼瞳瞪着他了。「是、是的。」「再怎么说你也身为社长,做出那种碰运气的行径是什么意思!的确,也是会有逼不得已的情况发生。但是,除此之外的时候也赌上性命,那可不是位居高位之人该做的事情。如果是安缇,她绝对会」穗波的话语卡在半途说不下去。树也沉默地垂下头。「对不起,穗波就连安缇莉西亚都被波及了。」居尔特的女巫只是摇摇头。她没有去碰触方才出现的名字。「和我做个约定。」     而是对树伸出右手的小指。「除了你觉得自己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之外,不可以拿掉眼罩。」「啊,社长哥哥,我也要和你约定。」在一旁聆听的美贯,听到这些话也采出身子。「咦,美贯也要?」「因为,为了要洗净社长哥哥身上的咒力,我们花了非常大的功夫呢!那种东西对身体一定是不好的!」美贯抓着毛毯,硬是把树的小指拉出来。她让树的小指与自己的、穗波的小指交缠在一起。「嗯,约定约定~~」美贯一个人笑咪咪地点着头。也许是这个约定让她非常开心吧?她说着:「嘿嘿,我和社长哥哥约好了!」还在小指绑上红色的线,在那里蹦蹦跳跳的。树困惑地皱起眉头,突然注意到小指还是暖暖的。「咦?」穗波双手握住树的小指。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平常的凛然及强悍。反而能够在穗波脸上窥视到极为纤细——宛如小女孩般的表情。藏在眼镜深处的眼瞳,以女巫而言,实在是太过清纯、太过于楚楚可怜。树被她眼瞳中的那抹蓝打动——胸口与小指不禁发烫。「穗波?」「啊!」被树如此呼唤,穗波才赫然放开手。栗色的头发摇曳着,藏起她通红的脸颊。「什、什么,社长!」「不,为什么那个,小指」「没什么!这只是让社长遵守约定的咒语而已!」穗波连连摇头如此主张。「咒,咒语?」「没错!如、如果打破约定,就会遇到很凄惨的遭遇!契约仪式哪够看!打破约定的话,身体会四分五裂、脑袋破裂,在十三代之间连死都不能,在无间地狱里徘徊!」连树也明白这是谎话。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少年之所以会脸色发青,不如说他是被穗波的气势压倒。(插图201)「嗯、嗯,我知道了,我知道啦!」「真的吗?」「真的、真的!俺绝对不会毁约!俺发誓!」树不知为何讲起关西腔,发着抖点头。可是,在内心的某个地方,他松了一口气。这说不定是因为,树总算看到了平常的穗波吧?(原来如此!)树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将其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被穗波整治也好、像这样吵吵闹闹也好,在许久之前,早就变成了伊庭树的一部份。如果失去它们,一定会感到悲伤吧!这时候。另一个纤细的嗓音响起。「树。」开口的人是拉碧丝。「————?」如人偶般默默伫立在房间人口的女孩发问:「那个就是树的『重要事物』吗?」拉碧丝如此问着。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像羡慕,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眺望着。「啊嗯,就是这样吧?」「是吗?」拉碧丝冷冷地断然说道。感觉像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要站不住了,她轻声地呢喃:「如果没看到就好了。」「咦——?」「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没发觉就好了!如果没遇见树就好了!」拉碧丝注视着温情的三人,越说越激昂。她的脸上明明面无表情,声音却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之前宛如人偶般的氛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非常人性化的——类似愤怒的感情支配着少女。「拉碧丝」树正想对她说话,却突然按住了右腕。少女朝房间里跨出了一步。光是这样,现在涂着软膏的右半身就感到刺痛麻痹。咒波干涉——少女释放的咒力对帕纳加的咒力产生反应,干涉了药膏治疗的力量。(——我一定不会懂。)拉碧丝心中想着。过去她认为自己是人工生命体,所以与那种东西无缘,而魔法师是没有那种东西的。她希望能这么想。然而——这些人却向她展示了不该存在的东西。明明是魔法师,他们明明都是魔法师,却展示出什么「家人」——让拉碧丝明白,自己生活的现实只是单纯的不幸。让她被迫体认到,这世界上确实有幸福的现象存在,只是自己无法触及而已。——没错,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触及。所以。就算是荒诞,就算是不合理。就算是个谎言,就算是漫天大谎,她还是拼命地、极尽所能地憎恨着树。要是不这么做,她会连站都站不住。要是不这么做,她就无法再逞强下去了。「如果树——」少女说着:「如果树知道自己直到死都无法触及的话,你会怎么办?」「什么」人工生命体少女对困惑的树发问:「如果你知道直到自己死亡为止,都绝对无法触及想要的东西呢?如果是那样,树会怎么度过时间?」「」这原本就是个不期待答案时间题。拉碧丝对着词穷而无法作答的树露出微笑,转身离去。她的红发随之起伏,身影朝通往地面的楼梯消失了。「拉碧丝——?」「——哥哥来了。」就在树正要追向她,而少女发出呢喃的同一时刻。那个发生了。*——这个时候,猫屋敷察觉到了。「那是」「咦?猫屋敷先生?」黑羽楞楞地歪着头。透过她的脸庞看到了。在俯瞰〈阿斯特拉尔〉的大厦缝隙间,白天时有〈协会〉飞艇降临的夏季夜空。夜,扭曲了。「————!」如果待在大厦的楼顶上,一定能够看的更加清晰吧。夏季的星座——由天琴座的织女星、天鹰座的牛郎星、天鹅座的天津四构成的夏季大三角,柔软无力地扭曲了。不只如此,连其他星星也被卷入、迅速地集中,化为巨大的光柱,是枪,这是猫屋敷的直觉。那是据说在神话时代,由天帝施放的毁灭之雷——不,这是聚集星光的神之枪!「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猫屋敷站到黑羽前面,呼唤着四只猫咪的名字。轰隆隆隆隆!!!!就在同时,〈阿斯特拉尔〉的洋房剧烈摇晃着。第五章 魔法师之家1最初,袭击〈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光柱,在事务所外缘剧烈地摇动着。光柱彷佛撞上了某道看不见的墙壁般,变得弯弯曲曲,在让人联想到蛇的蠕动之后,光芒一口气将整个事务所覆盖。星之枪踩碎三楼的天花板,毫不留情地燃烧庭院,用灼热之舌舔舐壁面。光柱贯穿大地,融化玻璃,将静谧的夜晚空气吞食殆尽。爆炸、破裂、炸裂、吞没。就算在电影里,也很少看到这样的惨剧。然而,待在事务所范围外的人,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些,就连掉落在一公尺之外的塑胶袋都没被吹跑——真是场小小的破坏剧。这便是咒术造就的死亡。这便是魔法造就的惩罚。这是飞弹与核弹都办不到的,将黑暗葬送在黑暗中的破坏之手。是仅仅屠戮无过罪人的劫罚雷火。—但是,即使如此,〈阿斯特拉尔〉的洋房还是保住了原形。尽管凄惨地被火焰烧焦、电流持续触碰遭离子化空气爆破的墙壁——洋房却还是顽强地没有崩塌。「真不愧是我的旧巢。就连我耗费三年准备的『图特(注:图特=Thoth,古埃及的智慧之神)之枪』都撑得住。」冷清的鼓掌声响起。「还是说,我应该称赞在那一瞬间强化结界的猫屋敷的本领呢?不过,正是因为有那种本领,那家伙才会不足为惧。」纯白的圆领披风,浮现在俯瞰〈阿斯特拉尔〉洋房的夜空中。沐浴在月光下的尤戴克斯,那头火焰般的红发燃烧着。他粗糙的手紧握着精致的怀表,凹陷的脸颊浮现微微的笑意,戏弄着夏季的夜风。尤戴克斯·特罗迪。傲慢的炼金术师。他咧嘴一笑,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那么就开始吧!魔法决斗第二幕要开演了。」男人从怀中拿出新的烧瓶,抛向夜空。*那股冲击也传到了地下室。地板弹跳起来,墙壁上窜过龟裂的痕迹;青铜门扉弹飞出去,发出惊人的声响落在地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追向拉碧丝的树不禁双脚打结,夸张地摔倒在石地板上。美贯和穗波也是,光是要稳住身体以免跌倒都十分不容易。漫长到让人以为会持续到永远的剧震——只持续了区区数秒。寂静在不久后降临,美贯率先喊道:「——社长哥哥!」「社长——你没事吧?」「还还算可以。」树一边想着头上可能肿了个包,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尽管右半身正阵阵抽痛,但似乎还在勉强能动的程度。树按着跌打损伤的部位,狼狈地歪着脸问:「刚刚——那是什么?」「是来自外部的投射魔法,洋房正在惨叫。」穗波仰望着天花板咬住嘴唇。「那么,是尤戴克斯的魔法?」「大概没错。」树不敢相信。在过往的事件中,少年也看过许多神秘现象。他曾目击过深山里生出海洋的咒波污染之〈夜〉,也曾目击过一拳就能引发地震的「神」迹。尽管如此,但这里可是〈阿斯特拉尔〉的堡垒。就算缺乏知识,树的右眼也能看出事务所有多坚固。每次透过眼罩观看时,就能实际感受到事务所内沉稳的咒力结构。这么坚固的事务所,居然在区区一击魔法下被破坏成这样。「振作点,社长。」     穗波对陷入茫然的树叱喝道。「由我来确保『遗产』——社长和美贯先与猫屋敷先生会合,快去追拉碧丝。」「嗯,嗯。」树点点头,握住美贯的手。「我们走吧,社长哥哥!」美贯拉着树,踏着龟裂的楼梯往上奔去。只有一次。树在半途中回过头来。「啊」穗波正看向这里。她的脸隐藏在眼镜与尖帽下,树不知道她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虽然不知道,然而不知为何——树却无法克制地感到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猫屋敷先生?」黑羽悲痛的声音摇醒了青年的意识。「喵~」「喵~」「咪呜~」「喵呜~?」接着,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点、三色的猫咪发出叫声,敲打着青年的耳朵。猫咪们以青年为中心,各自散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至于它们明明很想冲过来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猫咪们所站的位置就是结界的关键点。四神相应——据说拥有镇守四方的神明之地就能够避免一切的灾害。冠上神明之名的猫咪们的确依照青年的意志,发动了强韧的结界。在处处陷落、甚至有黑烟冒起的庭院中,只有猫屋敷与黑羽的灵体平安无事,这无疑是托了猫咪们的福。但是,这么做的代价却很庞大。「谢谢,让你看到我丢脸的一面了。」猫屋敷缓缓露出笑容,他的脸色已经惨到超越发青——丧失血色到让人误以为那张脸是白蜡的程度。「猫屋敷先生。」黑羽按着胸口。她忍住想哭的念头,思考着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没有实体让她好不甘心。如果有身体的话,至少也能扶着猫屋敷的背。「那是重力透镜吧?」「咦?」「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仿照重力透镜的咒力偏向现象虽然相当无聊使流动在大气圈内的咒力流偏向借由月亮与星座的导引让咒力集中后再直接砸下来。啊哈哈这几乎就和和被龙脉砸中是一样的。」猫屋敷断断续续地脱口而出。「这种类型的魔法地点和时间都极为受限大概能用在这间事务所上的时间十年里连三天都没有看来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算准这个日子了」猫屋敷苦笑着。他原本就因为洗净咒力而累积了大量的疲劳。既然使用了如此绵密的魔法,那么难道以树的失控迫使他们必须洗净咒力这点,也在尤戴克斯的计算之内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古老的记忆在脑中复苏,猫屋敷解开四只猫构成的结界。下一秒,月光蒙上阴影,在对这点感觉到异常之前,猫屋敖已把余力灌注在膝盖上扑向大地,几乎就在同时——咻咻——自空中滴落的液体溶化了猫屋敷方才站立的地面。光是几滴水珠,就在地上溶出了深深的凹洞,还冒出红色的浓烟。「咦,什么?」黑羽霎时仰望天空,那东西正在她头上轻轻地飘浮在空中。要形容的话,那东西就像是水母。那东西有着半透明软绵绵的头部、身上类似触手的部分朝夜空延伸,触手前端黏黏糊糊地滴落刚才那些液体。猫屋敷的表情变了。「——人工精灵!?」「我、我来」黑羽浮游飞起。小石子与沙砾以她的身体为中心,浮向空中形成漩涡,骚灵现象。物理性的攻击对幽灵的身体是无效的。像那种水母,只要用骚灵现象封住它们的动作「不可以!黑羽小姐那些液体连你也能溶化!」「咦!」黑羽反射地弯身闪避。即使如此,水母吐出的液体还是沾到了长发的发尾。「好烫——!」黑羽的一缕发丝就这样蒸发了。虽是头发,但对于身为灵体的黑羽来说,头发与手臂:心脏没有什么不同,全都是灵魂的一部份。「使用水元素将灵体本身分解不管是物质也好是灵体也好,都没有差别。」而且,威胁并没有就此停止。黑羽慌忙想和猫屋敷一起逃走,但回过头的瞬间,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怎么会」黑羽自咽喉吐出绝望的悲鸣。影子陆续从夜晚的另一头升起。有些来自大地。有些来自天空。三只六只十只二十只总共三十只以上的水母,重新包围着〈阿斯特拉尔〉的事务所,一起涌了过来。半透明的精灵集团,数量多到庞大的地步。「人工精灵在人工生命体的创造上也是必须的材料。在尤戴克斯眼中看来这些不过是清仓库的程度吧」黑羽茫然地听着猫屋敷所说的话。她的神情与其说是绝望,更像是失神。心境跟不上发生得太过突然的危机。这就是新人社员与老手之间、有没有经历过惨烈战场之间——无可弥补的落差。(这也是没办法的。)「要逞强一下吗?」猫屋敷手中并列着好几张符咒,每一张都是拥有必杀威力的退魔符。但是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还有体力陆续放出这些符咒。一个不稳——猫屋敷的上半身摇晃着。「喵呜呜」、「咪?」、「咪—呜—」、「喵!」当四只猫咪冲到僵硬的猫屋敷身边时。轰地一声,人工精灵们犹如雪崩倾泻而下——「——祓除吧,清净吧!」人工精灵群被挡在凛凛挥舞的玉串前。「祓除吧,清净吧。乞求连说出口亦感敬畏之祓户大神灵验,若愿一切恶事罪秽祓去消除,便宣读天津祝词之太祝词事——」一双稚幼的手洒出大把白盐。以青年与猫咪们为中心,描绘出漂亮圆形的白盐弹开水母群,让它们宪牢后退。「猫屋敷先生、黑羽小姐,你们没事吧!」「社长、美贯。」树与美贯从事务所半毁的玄关冲了进来。然后,看到那些多如云彩般的人工精灵群,让树的左眼都凸了出来。「这是」「哎呀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攻入这里我稍微大意了点」「啊,你的脸色怎么惨白!」「比起这个现在还是先迎击它们。黑羽小姐,你没问题吧?」「啊是的!」总算回神的黑羽拼命点头。接下来,猫屋敷把目光投向美贯的结界。「那美贯呢?你能够撑多久?」「不、不要紧,我会撑到穗波姐姐过来为止啦社长哥哥!」「嗯、嗯,得把拉碧丝」就在树说到一半的时候——「!」一种沉重的惊人压迫感捉住了四人,一点一点地洒在地面上的白盐缓缓变黄。美贯的「禊」正逐渐遭到侵蚀。如此大量的人工精灵挤压过来,咒力干涉的确会随之变得剧烈。但是,这样的数量应该还不足以压倒美贯的「禊」。不——「什」抬头仰望夜空,树说不出话来。刚刚曾经说过,人工精灵多得像云彩一样。那么,现在这情况这应该说是像天幕一样吗?半透明的水母数量增加了两,三倍,完全掩盖了夜空。那些蠕动着到处爬行的触手,把树他们头顶上的逃生路径全都堵塞起来,还不时咻咻滴落着黏液。于是——另一个人影从人工精灵里头落下。「树,拉碧丝说过了。」「——拉碧丝。」话说出口的瞬间,树的右眼灼伤了。软膏描绘的纹样发出啪滋一声后剥落。被膏药抑制的剧痛复苏,树忍不住跪倒在地,身为人工生命体的少女以截然不同的表情睥睨着树。「拉碧丝说过不会让树受伤。可是会被摆在优先位置上的,不是拉碧丝的好恶,而是哥哥的意志。既然哥哥这么说,拉碧丝就会解决〈阿斯特拉尔〉。」少女举起手,在她身旁的人工精灵伸出触手,碰触她的手腕。于是,穗波绑在她手腕上的女巫魔法结就这么啪嚓一声纷碎了。「啊」树能看到——拉碧丝身上系着连线。「嗯,哥哥拉碧丝会这么做。」也许是连线传达了尤戴克斯的命令,拉碧丝缓缓点头。「——而且,现在的拉碧丝也想这么做。」拉碧丝位于四人面前,身后则是人工精灵群,她的嘴角勾勒出生硬的微笑形状。那是个非常温柔,非常虚幻的笑容。那是——树第一次见到她时,人工生命体少女露出的笑容。2还缺一点的满月,映照着这所寺庙的寺内。这所寺院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非常近,是建造在山坡上,走路大概五分钟的寺庙——「龙莲寺」。这间参拜者稀少,只有历史悠久的寺庙,在本堂之内持有将近五百坪的土地,拥有树龄三百年以上的松树、楠木森林。以前有一个名叫只莲的僧侣在这担任住持。现在却乏人管理,不得已只有在白天时,从附近的寺庙找人代理来应付过去。因此,目击到这一夜交战的人,除了当事者之外就只有月亮、星星——以及苍郁茂盛的森林本身。「真教人怀念。」男人喃喃说道。他踏着潮湿的地面,轻抚着树干前进。正如他所言,因为这里是他熟知的地方,所以男人的脚步毫不迟疑。他是尤戴克斯。直到刚刚都还在俯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的炼金术师,在森林中停下脚步,对着其中一颗大树投以笑容。「我要先称赞你。看到迎击的战力不足,所以你就一个人当诱饵吗?」「要怎么想都随你高兴。」穗波就站在那颗大树下。她右手拿着扫帚,脚边放着装有「遗产」的公事包。穗波和他们分开后,立刻就带着公事报飞到这间寺庙,还划意让尤戴克斯找到自己。正如她所想的,尤戴克斯被引了出来。(小树他没事吧?)穗波咽了口口水。那个冲击非同小可。洋房的结界被烧毁,为了排除入侵者而设置的灵能设备几乎都变得无效。正因为如此,穗波至少想避免在那个地方迎击尤戴克斯。还有另一个——不,是两个理由。穗波有非问他不可的问题要问。「尤戴克斯。」「什么?」「在那个〈鬼屋〉里——我和小树碰到的魔法师,就是你吧!」这是她从树的堂妹——勇花那里听说的。『如果有个叫尤戴克斯的人来了,要为眼罩的事情向人家道谢。』穗波想要亲耳确定,替树制作眼罩的魔法师就是尤戴克斯·特罗迪。「你想起来了呀。」尤戴克斯得意地微笑了。「那么,当时我应该也有说明,那只妖精眼是什么样的东西吧!」穗波感到战栗。没错,当时她的确听了说明。说明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东西。是多么危险,又多么脆弱的瞳眸。——还有,自己又对这样的眼睛做出了什么事。尤戴克斯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嗯?难不成你是为了负起那个责任才到〈阿斯特拉尔〉来的?」『为什么穗波会到〈阿斯特拉尔〉来?』昨天在〈协会〉里,不,树在更早以前就问了她这个问题。「没错。」「原来如此。的确,关于那个少年的眼睛,也可以说是你的责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虽说是妖精眼,应该也不会侵蚀身体吧——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说不定算是侥幸吧?其他魔法集团如此瞩目期待的人物,却刻意选择了濒临倒闭的〈阿斯特拉尔〉」穗波没在听他说话。她只是对尤戴克斯提出自己想问的关键问题。「如果你是制作眼罩的魔法师,那你应该知道治疗社长眼睛还有身体的方法。」「嗯?」「社长右眼的侵蚀正确实地进行着。既然眼罩是你做的,你应该也能想到治疗方法吧?」万灵药帕纳加绝非治愈了树。那只是单纯镇压住暴走的咒力,做个紧急处理而已。在穗波无法触及的地方,那只右眼正一点一滴确实侵蚀着树。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必要把尤戴克斯找来这里。「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更何况,魔法师如果平白告诉别人什么讯息,那在道义上也会有问题吧?你所想到能够与那个第二代社长性命作等价交换的东西是什么呢?你该不会想说,是那个『遗产』的公事包吧?」尤戴克斯似乎感到愉快的笑了。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笑。尤戴克斯已经领悟到她的目的为何,还有把他叫来这里的意义,以及会这么做的理由。「我要交换的东西——是这个!」突然间。咚地一声,穗波用扫帚敲打地面。「歌唱吧,我等之友!灵树的后裔乞求!以汝之臂剌穿汝内部的灾厄!」大地蠢动着——锐利的树根朝尤戴克斯直奔而去。宛如高手使出的长枪,十重,二十重的树根逼近炼金术师。「这就是居尔特魔法的特性吗?」尤戴克斯一边斜跳闪躲树根一边开口,他的声音里混杂了好奇的声调。魔法特性——居尔特魔法的特性是「灵树的后裔」是利用自然界的咒力,属于森林、岩石与歌谣民族的魔法。更何况自从穗波来到〈阿斯特拉尔〉后,这里就是穗波在各种方面经常造访、对植物们说话、浇水、照料的森林。只要在这座森林里,少女就等于拥有了千军万马。「我乞求!我等之友,以汝之衣斩裂我的敌人!」树根伸展、树叶飞舞、枝蚜跃动。蕴含咒力的松叶化为冰雨落下,长长的树枝变成自然之鞭,试图咒缚尤戴克斯的身躯。再加上穗波从斗篷里射出数十只槲寄生的飞镖,穿过树叶与枝桠之间。飞镖各自描绘出不同的弧线,改变时间与角度发动奇袭,那是德鲁伊的魔性之箭。她甚至把现代女巫巫术的秘仪,加入过去曾玩弄过不败常胜罗马军的魔法当中,这一招可说是穗波深藏不露的王牌。「我乞求!我乞求!我乞求!在只之女神之下,在力量圆锥之下,借由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的灵树之守护,将东南方的灾祸悉数打破!」魔法完成了。一个森林——能够胜过聚集一般魔法师百人的庞大咒力,从全方位刺穿尤戴克斯的身体。纯白的圆领斗篷当场变得破破烂烂,尤戴克斯被树枝与藤蔓抓住,静止在森林的半空中。「应该死不了的。」肩膀随着喘气起伏,穗波低声呢喃。即使是像她这样的女巫,使用如此大规模的魔法也需要强烈的精神集中力。拭去自太阳穴滴下的讨厌汗水,少女用力咬紧牙关。「不过,这种伤势用普通方式处理是无法愈合的。如果你想得救,那就告诉我社长眼睛的事情。性命对性命,这样的交换条件你应该不会不服吧——当然,魔法决斗也就此结束。」「我不服。」「!」穗波仰望上方。即使被树枝与藤蔓束缚着,尤戴克斯的笑容还是没有消失。不只如此,那件千疮百孔的圆领斗篷内没有流下一滴鲜血。「你是怎么」「你误会了。」尤戴克斯故意缓缓地告诉她:「在〈协会〉时,我曾说过你实战经验不足。但是,问题不是出在魔法的使用方式上。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那你称得上是一流吧。光是以一个人就能施行这种规模的魔法——能把古代居尔特魔法以如此高水准的精密度重现,全世界也只有区区数人。」身躯被打得跟蜂窝一样,尤戴克斯的口吻却滔滔不绝到不自然的程度。(这不是幻影)穗波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她有打中实体的触感。在〈协会〉时,她被这个炼金术士的幻象蒙骗。所以,这次她才自己布局,不让对方有机会先发出攻击的啊!「你完成得太过头了。」尤戴克斯淡淡地说,在手臂上轻轻使力。光是这样,和穗波手臂差不多粗的树枝就粉碎了。炼金术师的庞大身躯落下,在森林的柔软土壤上留下一个凹陷。穗波瞪大眼睛,看着那大到近乎不自然的凹陷痕迹。「我以前好像也曾对猫屋敷说过同样的话。无论在多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能百分之百发挥自己的力量,相反的也就代表着,不论在什么样情况下,都只不过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既然选项狭窄,那计算起来自然就很简单。」尤戴克斯一边静静地走过来,一边喃喃地说。他的步伐毫无任何迟滞。即使全身干疮百孔,他却毫无不便、毫无痛苦地行走着。——这一刻,穗波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穗波的双脚无意识地往后退。身体想从那个怪物身边逃开。在脑袋理解自己的败北之前,身体已经领悟到等级之差。领悟到如果刚刚的秘传仪式赢不了他,那不管穗波·高濑·安布勒再怎么做,都无法敌得过眼前的怪物。「尤戴克斯」穗波对炼金术师发出颤抖的声音。「而且,我在另一边留下人工精灵,又对拉碧丝下达了命令,用来应付精疲力尽的猫屋敷和不成熟的巫女已经很足够了。更何况是对付那个第二代,当然没问题了。」(小树——!)狂奔的思绪让她在转瞬间压低身体。『——灵树啊!』但是,穗波正要射出槲寄生飞镖的手腕却被尤戴克斯牢牢抓住。他就这样单手使力把穗波吊起来。就算穗波再怎么轻,这腕力也非比寻常。炼金术师将脸庞靠近呻吟的女巫耳边呢喃:「已经太迟了。」他重重一拳打在穗波的胸腹之间。少女的脆弱身躯宛如用来击破的木板——极为简单地折成「ㄑ」型。*「拉碧丝——」树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右眼的痛楚让他咬紧牙关。穗波特地替他涂上的软膏,正啪啦啪啦的变黑剥落。树紧紧握住剥落的碎片,再一次呼唤:「拉碧丝——」少女只是微笑。伫立在毁坏的庭院中,唇角绽放出有生以来初次的微笑,少女舞动着柔软的手指。于是,人工精灵在拉碧丝周围蠢动起来。「!」那简直就像是侍奉女王蜂的军队们,又或者可以说是黏着母鸟的雏鸟,也像是服从指挥家的乐队。这时唯一能说得出来的事实就是:人工生命体少女的出现,助长了人工精灵们的声势。「——那边。」拉碧丝用食指指着。每当她指出方向,接二连三涌出的人工精灵就会用身体撞向「禊」的结界。当然,人工精灵程度的咒力无法打破美贯的「禊」。虽然无法打破却无意停止,持续发动自爆性的攻击。「啊、啊、啊社、社长哥哥!」美贯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回过头。她洒出的白盐缓缓地、缓缓地转黄。一开始以树等人为中心,直径八公尺的「禊」结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三公尺左右。人工精灵也逼近了这么多的距离。不时会有黏液滴落,污染烧灼〈阿斯特拉尔〉的庭院。「」连树也能理解这个状态有多糟糕。现在这群人里除了猫屋敷之外,没有人拥有足以决定胜负的招数。美贯的魔法几乎都偏向守护方面,黑羽的骚灵现象还在发展之中。然而,猫屋敷却已经精疲力尽,大部分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他们可以说是被逼入死胡同了。「唔呜」树握住拳头。他害怕的不得了,牙齿咯咯打颤,膝盖也抖个不停,视野从刚才开始就微微摇晃。可是——不甘心的感觉比恐惧还要强烈。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吗?在什么也做不到的情况下,就要结束了吗?(我说过我是社长)我说过不能把公司托付给别人,说过这里是属于自己的「重要事物」(既然如此)【——呼唤吧。】右眼跃动着。「呜哇」【呼唤我。】是那个声音。总是在树的体内吱嘎作响,既沉重又激烈的声音。那个将愤怒或其他一切都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伴随着钝痛感自右眼响起。(可是,如果我拿掉眼罩)这一次——说不定就会杀了她。那一个自己是毫不留情、毫不迟疑的。至少,对于敌对的事物没有慈悲可言。『和我做个约定。不可以拿掉眼罩。』『啊,社长哥哥,我也要和你约定。』树意识到自己的小指,他们刚刚才约好的。树也已经理解到厌恶的程度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想反覆尝到那种痛苦,或是变得无法动弹。但是——(没有其他的方法——)就在树半是无意识地,将手伸向眼罩之时。「你以为拿掉眼罩就可以获胜?」冷冷的指摘贯穿树的思考。在「禊」的结界彼端,拉碧丝正触摸着她自己的眼睛。『————!?』某种预感,让树无意识地拿掉眼罩。「没用的。」拉碧丝的碧眼,闪烁着完全不同的色彩。【——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在看到那色彩的瞬间,树的右眼发出怒吼。「——————————————————————————————————————————————————————————————————!!!!!!!!」树并没有感到痛苦。只是一片黑暗。失明忽然袭击了树。不管是灵能的视力,还是物质的视力全都被连根夺定,少年按着脸庞滚倒在地。「社长!」「树!」「社长哥哥!」那些悲痛的呐喊声也无法清晰地传人他的耳中。猫咪们奔过来舔着树的脸颊,但树就连这个触感都无法确定。「这是——拉碧丝的魔法。」人工生命体的少女刻意温柔的呢喃:「妖精眼很罕见。可是,树并不是史上第一个持有者。妖精眼既不是最棒的魔法,也不是最强的魔法。像哥哥那种程度的魔法师,就会知道封住妖精眼的方法——这也是其中一种方法,就是夺走一切视力的邪视。」「那是沙漠之国的魔眼吧?」猫屋敷立刻转开视线,同时也把美贯的眼睛盖住,他断断续续地说:「沙漠之民们用来避开邪视的护身符特别多那是因为那个国家真的有会释放邪视的怪物存在老普林尼(注:「老普林尼」古罗马作家、科学家)的《博物志》里也有描述到小小的王尤戴克斯到底是怎么做出你的?」「我没必要回答你。」拉碧丝用一手遮住脸庞,举起手臂。人工精灵们服从她的命令,密集地众在一起化为墙壁,包围压迫着「禊」的结界。嘎吱声响起。结界表面一再受到人工精灵的撞击,借此与玉串构筑的「禊」发出悲鸣。「呜呜呜~~~」美贯满脸通红地坚持着,黑羽也从结界之中,用骚灵现象挡住好几只人工精灵。但是,也仅止于此。她的力量毕竟赶不上对方的数量。「——疾!」猫屋敷忍菩疲惫放出符咒。但是,那也只是在一瞬间打凹了人工精灵墙的程度而已,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啊、呜)「到此为止了。」拉碧丝怜爱地告诉痛苦的树。「——哎呀,那还真是遗憾。」从天空传来的优美声音让拉碧丝僵住了。「咦————!?」刹那间,人工精灵群构成的墙被大幅打破。如果猫屋敷他们的抵抗是螳臂挡车,那么,这就是连巨人都能砍倒的红莲魔剑。啪嚓——挥落的那一击让人工精灵、美贯的「禊」,以及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刀两断地斩裂、斩开。被粉碎、饮尽、扫平了。于是,树感觉到复数的气息降落在他身旁。(咦!)「振作点,树。如果你也算是个魔法结社首领的话,这只是区区的义务吧?」听起来有些熟悉——那是带着英国腔的日语。伴随着说话声,有某个东西压在他的眼睑上,之后顺势挂在胸前。大概是药或驱魔符吧?锐利的痛楚瞬间沁人体内,扩散开来后黑暗立刻消退。——他睁开眼睛。「啊」同时。忘掉了语言。看到不敢置信的东西,树出于和刚刚不同的意义又僵住了。「啊啊!」「怎么了?好象看见幽灵一样别人是很失礼的唷。」她嫣然微笑。「还是说,这是因为重逢太感动的关系?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能再浪漫一点地告诉我呢!」她以优雅的口吻告诉树。身穿与那种口吻相称的漆黑洋装,一头法国卷的金发在下巴处摇曳。就连挂在她胸口上的「所罗门五芒星」,佩带在她身上都像是极致的装饰品。「为什么还活着」「哎呀,这是什么话!当然是为了来见树罗——还有,我还欠了人家一点回礼。」她华丽地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去。包围在少女身边——现在正在斩裂人工精灵的魔物们也跟随着她。其中有在空中游动的银鲛、有黄金之狮、有生有鹰翼的飞狼,是一群异形的魔神。——人们称之为七十二柱魔神。「你就感到光荣吧!接下来,就让〈盖提亚〉的首领——安缇莉西亚··梅札斯来当你的对手。」安缇莉西亚··梅札斯微笑着,她抬头挺胸堂堂对拉碧丝宣战。第六章 魔法师与往事1「安缇莉西亚··梅札斯〈盖提亚〉的首领」拉碧丝往后退。她的眼中映着一个宛如华丽金饰的少女。那是天上的工匠灌注心血所打造的黄金蔷薇。但是,这朵蔷薇上却也潜藏着锐利的荆棘与地狱的剧毒。「哎呀,你没有忘了我真是令人高兴。上次有结界阻碍,让我连一点本事也没有表现给你们看看呢!」安缇莉西亚明艳地加深笑意。如果拉碧丝的微笑是纯真无垢,那安缇莉西亚的微笑就是绚丽的吧?「」拉碧丝依然沉默不语地举起手。人工精灵们组成战斗阵形。大概是对刚刚的一击怀抱戒心,人工精灵们提升密度散布四方的阵型,有如磨得锐利的刺枪般。轰的一声,风爆开了。无数的人工精灵化为一只「兽」,露出利牙。如果它们刚才就发动如此凶猛的突击,美贯的「禊」也会在瞬间粉碎吧?面对这个阵势,安缇莉西亚仅仅低语了一句:「——吃了它们。」光是这样,魔神们便获得释放。黄金之狮——马尔巴士。凶猛的银鲛——弗内乌。生有鹰翼的飞狼——格莱杨拉波尔。嚓地一声响起。那是「兽」的身体惨遭雄狮利爪大卸八块的声音。不只是「兽」,马尔巴士挥落的利爪威力连都大地撕裂了。纵然如此,「兽」依然挣扎着固定自己的身躯想要再度突击,却被银鲛撞击,全身粉碎。最后——生有鹰翼的飞狼轰然拍打翅膀。它所刮起的风势化为龙卷风。这是蕴含咒力,来自地狱的台风。被银鲛粉碎的「兽」受到这股狂风吹袭,进一步惨遭分解化为尘埃。「还真简单。」安缇莉西亚对拉碧丝点点头。正如她刚才所言,只是发梢展现—下本事——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只是这样。「不管聚集多少杂灵,也赢不了历经漫长岁月的所罗门魔神。拿出实力来吧!不然的话,我消不了这口气。」「我不会这么做的。」拉碧丝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摇了摇头。「〈盖提亚〉不是魔法决斗的对手——而且,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必要说。」「——等一下!」来不及阻止她。拉碧丝瞬间眯起眼睛,用力蹬着大地。(插图247)那是超越常识的跳跃力。她很有节奏地发出咚咚声,跳跃到将近两公尺远的后方,剩余的人工精灵聚集在一起,一口中吐出黏液。「——格莱杨拉波尔!」生有鹰翼的飞狼听从安缇莉西亚的命令,用惊人的吐息把黏液吹开。但拉碧丝这时候已经坐在人工精灵软绵绵的头上,从大厦的缝隙间远去。「——只有逃跑的功夫很厉害啊!」愤然目送拉碧丝离去的安缇莉西亚回过头。但是,树直到现在都还张大着嘴巴一开一合。「安缇莉西亚那个真的?」「哎呀,你是从那个炼金术师那儿听说我死了吗?」树连连点头。这就叫做哑口无言吧?他都不禁想张大眼睛,确认安缇莉西亚有没有脚了。「你这么说是瞧不起七十二柱魔神吗?」安缇莉西亚拨拨金发。「我还有一、两柱可以当替身的魔神唉,因为我也看到了那双眼睛,直到最近才有办法好好操纵魔神就是了,这个驱魔符也是那时候制作的。」她指着刚刚挂在树脖子上的瞳形护身符。「——是『荷鲁斯之眼(注:「荷鲁斯之眼」源自于埃及鹰神荷鲁斯Horus的眼睛被赛特神分割成碎片后失而复得的神话,为古埃及人最常用于避邪的护身符)』吧?埃及地区用来防邪视的护身符。」精疲力尽、一屁股颓然坐在地上的猫屋敷说道。「没错,真有你的,居然知道呀!」「那么,你真的是」「不可能是假扮的吧?还是说,树的眼睛已经烂到连我是不是本人都分不出来了?」安缇莉西亚板起脸孔回答。而她的嘴唇,在下个瞬间发出小小的悲鸣。「呀——」树猛然抱住安缇莉西亚。「树、树、树,你发疯了吗!住、住手!」她白皙的脸庞涨红到令人感到有趣的程度。尽管安缇莉西亚脸红得和红宝石一样,但树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她胸中一滞。「太好了」「咦」「真的真的太好了」树依然抱着安缇莉西亚,扑簌簌流着眼泪。「你竟然那么」那是不顾羞耻、不顾声誉的哭泣方式。树真的是高兴到这种地步。随着大量落下的泪水,拼命抵抗的安缇莉西亚也放松了力量。「树」脸颊泛红的少女变得表情柔和,眼眸湿润。面对用无力手臂紧抱住自己的少年,安缇莉西亚的手也回应般地——「社长哥哥!」「树!」就在她的手移动之前,美贯与黑羽的念动力把树给拖了回来。「呜哇!」「你、你要抱着女孩子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因为高兴,也要考虑一下表现方式。」连旁观的黑羽都满脸通红地斥责着。「我、我倒没有觉得不舒服啦」安缇莉西亚撅起嘴巴,有点别扭又好象很遗憾的说着。然后,她如此问道:「我大致知道事情的情况,对手果然是尤戴克斯·特罗迪吧?」「啊嗯。」「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把〈阿斯特拉尔〉的全体成员都集合过来吧对了,穗波是怎么了?」霎时,树再度停止呼吸。「对了!她说由她来确保『遗产』!」树突然急切地冲向已崩塌半毁的洋房中。但是,洋房里既没有穗波的身影也没有公事包。就算日期已换到了隔天,居尔特的女巫还是没有回来。*记忆总是会回溯到那个时刻。那里是栋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有一点像的洋房。龟裂的墙壁上,缠绕着好几层的爬墙虎。在弃置不顾的庭院中,弯弯曲曲的杂草推开枯萎的蔷薇与石像,毫无顾忌地生长着。因为四周围绕着森林的缘故,就算在白天也很昏暗。到了黄昏,夕阳的赤红与拉长的影子,就会把那座废墟渲染得更加阴森。幼稚园里谣传那个地方是(鬼屋)(可是)其实——在那个男孩提到之前,穗波就知道那个地方「有不好的东西」了。不只如此,她还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那里。身为名闻遐迩的魔法师祖母告诉过她,在那个地方的东西是邪恶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到那里去呢?)穗波茫然地思索着。她当然知道答案。因为年幼的穗波很虚荣。她想要在那个男孩子——那个胆小到光是听到鬼故事就会昏倒,可是发现没事之后,就会笑得非常开心的少年面前,耀武扬威一番。穗波当时已经学会了初步的魔法。她学到了灵摆占卜与几种塔罗脾算法,如果使用祖母的咒物,也能做出类似驱魔师的魔法。没错。她想,自己大概是想和那男孩共享秘密吧?就和建造秘密基地是一样的。她想要有一个对象,可以对他表明自己是魔法师,这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而且,知道那个男孩拥有特别的眼睛之后,她就变得无法克制这个念头。她想对他说,因为我知道啊!『——其实你看得到幽灵对吧?』『——可是、可是啊,其实我是个魔法师呢!』那实在是很孩子气、没有罪过的表现欲。可是她却受到了惩罚。以最糟糕的形式。——穗波也记不得当时的细节了。总之,在遇见「那个」的瞬间,她稚气的自尊心全都消失了。想让男孩见识一下的魔法与咒术全都从脑海中消失,穗波变回只会哭泣的小孩,只能盲目地逃窜。接着,那个胆小的男孩从背后把她撞飞出去。男孩抛下什么也搞不清楚就倒在地上的穗波,飞奔而去。一开始,愤怒在脑袋里熊熊燃烧。但是,那份愤怒立刻化为使人背脊生寒的恐惧。男孩把「那个」引走了。而且他还把穗波撞向正门,自己刻意朝必须绕远路的后门跑去。她心想着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害怕。就连这个〈鬼屋〉也是穗波跟他说了好几次,最后好不容易硬拖着他,才把他给带过来的。明明是这样,那家伙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不明白的穗波边哭边追上去。当她追到男孩时,事情已经结束了。男孩倒在地上。自己记得的魔法与咒语都无法唤醒男孩。真正的「魔法师」在不久后抵达,他说道:「这个男孩背负着业。」「这算是佛教的概念吧?只要他还活着,那只眼睛就会招来一切的魔。虽然我留下封印让他尽量远离魔,但是这也撑不了多久,这名少年的命运已经决定了——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眼睛吃掉。」魔法师一副理所当然地告之它少年的命运。「」年幼的穗波什么话也没说。她对自己造成的结果感到害怕,想要逃避——可是,眼中满是泪水的穗波,当时已经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这一次,她要好好守护那个男孩。穗波·高濑·安布勒,要成为守护伊庭树的魔法师。(我明明这样决定了)意识——浮上表面。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精密、正确到几乎令人生厌的,机械的呼吸。那声音好几重、好几重交叠在一起,彷佛要把世界全替换成齿轮般。「嗯」穗波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充满时钟的四方形房间,飘荡着令人厌恶的药剂臭味。墙壁、天花板与穗波躺卧处的地上,全都铺满了时钟。窗户虽然拉上了窗帘,但是从窗帘透出的阳光,至少让她明白现在是早上。(我被尤戴克斯打倒了吗?)她按着胸腹之间隐隐作痛的地方,从床上撑起上半身。尽管意识依然朦胧,但她没有被铐上手铐之类的东西。洋装与斗篷也依然穿在身上。但是装在斗篷内侧的咒物与扫帚、作为力量的圆锥尖帽等等都被夺定了。再加上,这个房间里连一点咒力都没有。不,咒力是有。在现实世界中,没有毫无咒力的地点存在。但那些咒力全都在时钟之间循环,一滴都不会流向穗波。「这些时钟也是让我不能出去的结界吧?」如此一来,就算树他们要来救她,也不容易找到人。即使是用来搜寻穗波的魔法,也无法采测到这些时钟的内部。「你醒了?」「拉碧丝——」回过头,红发的少女就站在入口附近。明明如此接近,穗波却完全没有察觉她的气息。会到现在都几乎感觉不到的原因,是因为这名少女不是人类吧?「社长他们没事吧?」「」「其他事都无所谓。可是,至少回答我这个问题吧!」「有人来妨碍,是〈盖提亚〉的首领。」「安缇她!?」「——看来,所罗门的后裔连我的眼睛都骗过了。」最后,尤戴克斯弯下两公尺高的身躯,从入口处的门扉走了进来。纯白的圆领斗篷仍是破破烂烂的模样。即使现在仔细观察,果然是一滴血也没沾上。「哥哥!」「不过托你的福,我们拿到了东西。我要向你道谢。」他举起右手的公事包。「『遗产』」穗波战栗地摇头问道:「你为什么对那个」「如果是影崎的话,或许会说是纯属兴趣吧?」突然冒出影崎的名字,让穗波皱起眉头。「至于我,在〈协会〉碰面时已经说过了吧!因为我想了解伊庭司,只是如此而已。」「想了解?」「我让你看看吧。」面对穗波的疑问,尤戴克斯把公事包放下。他的手指倏地滑过公事包表面,描绘出复杂的图形。尤戴克斯的手指在两秒内完成了超过三十个图形。就连穗波也感到有点目眩时,异变发生了。喀嚓一声,声音从公事包内部响起。「怎么会!『钥匙』在〈协会〉」「那边也有『钥匙』吧。这『遗产』的箱子原本就是我制作的,我不可能打不开。」在他说这些话之前,一道直线朝公事包划去。公事包当场一分为二,尤戴克斯从朝两侧倒下的公事包残骸中取出某样东西。「笔记本」是本极为平凡的大学笔记本。「——没错,这就是伊庭司的『源书』。」「伊庭司的——!」穗波屏住呼吸,但是她马上回击:「尤戴克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公事包内的东西是要给魔法决斗胜利者的、既然打破了约定,誓约的诅咒马上就会袭击你的。」「誓约?啊,你是指契约仪式吧?很遗憾,签订那个契约时用的不是我的血。为了骗过〈协会〉,我在调合的时候可是花了一番功夫。」「!」这一次——穗波无话可说了。因为这是明显与〈协会〉为敌的行为。「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我连用在契约上的血都——因为,我原本就没有参加这场魔法决斗的资格。嗯,既然那个〈盖提亚〉的首领还活着,那么〈阿斯特拉尔〉的人迟早也会知情吧!」尤戴克斯悄悄地碰触胸口。啪啦啪啦啪啦的声音响起。那是齿轮掉落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无数的齿轮与螺丝散落,掩住尤戴克斯的脚边。敞开的圆领斗篷让穗波愕然瞪大眼睛。尤戴克斯的身躯中,埋着那些齿轮与螺丝。「那个身体」尤戴克斯笑了。与至今的笑容不同,那是个混入自嘲意味的笑容。「没错,我也不是人类——是自动人偶。而且」尤戴克斯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伊庭司,是把我修好、给予我目的的人。」2到了早上,在几种搜索穗波的咒术都失败之后,安缇莉西亚在受损较轻的接待室里召集了其他人。在别人家熟门熟路的——不只如此,还旁若无人地坐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上。树坐在她的旁边,猫屋敷、美贯、黑羽也依序坐下。接着,少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树不禁大喊:「你说魔法决斗无效?」「没错。」(插图261)安缇莉西亚悠然地点点头。她用宛如艺术品般的嘴唇啜了口咖啡。顺带一提,这是叫树去泡的。尽管不知道〈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为什么会常备安缇莉西亚专用的咖啡豆,但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地放着,现状就是让人想抱怨都抱怨不了。「可、可是为什么?」「魔法集团在〈协会〉登录时有几个条件。第一点是必须要有接下〈协会〉的『工作』的能力。第二点则是没有触犯禁忌——这些,我在之前的事件里就提过了吧?」安缇莉西亚的侧脸瞬间掠过阴影。「还有,第三点是魔法集团的首领必须是人类。在这个业界里,有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当然也有拥有知性的生物了。人工生命体就不用多说,有几只魔兽拥有超越人类的知性这点,也已经获得确认——但至少〈协会〉并不承认那些生物是魔法集团的首领。因此,尤戴克斯不能成为〈阿斯特拉尔〉的首领。」「等、等一下,我觉得最后那个『因此』和内容连不起来欸!」「呼。」树抗辩之后,安缇莉西亚就像看着笨学生的老师似地叹了口气。「坐在那边的贪婪阴阳师应该能想像得到吧?」「自动人偶吧?」猫屋敷接下她抛来的话题,睁着朦胧的眼睛回应。在昨夜战斗中消耗到筋疲力竭的体力没有恢复,猫屋敷在喝下秘藏的灵药之后,总算才有办法加入谈话。猫咪们也有样学样地瘫在主人的膝盖或脚边。「自动人偶他不是人类吗?」「简单说来就是机械人。在中世纪到近代的欧洲——特别是捷克布拉格的炼金术师街上,好像经常会制造话虽如此,就连我在听到这些话之前也完全没注意到。」虽然我和那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猫屋敷有点难为情地补充。——事实上的确是如此。(就算知道了也不感到奇怪啊!)彻底无欲,只是跟随着伊庭司——既没有目的、也不选择手段的男人。那不正是非人的自动人偶会有思考方式吗?「我这里也有些资料。」安缇莉西亚递出几张报告用纸。虽然树没办法看得懂上面书写的文字内容——但至少能看出像是法文。「这是」「是我从〈协会〉法国分部拿出来的东西。简单说,就是尤戴克斯维修自己时使用的材料与道具。伊庭司在失踪前,也有定期以个人名义进口这些物品的迹象。开始进口的时期与〈阿斯特拉尔〉的创立时期——尤戴克斯加入〈阿斯特拉尔〉的时期是一致的。」「只要把这些资料丢给〈协会〉,〈协会〉大概会以侮辱魔法决斗为由将他抹杀——不,是破坏吧?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也想弹劾特地举行了契约仪式,结果却没看穿他伪装的无能〈协会〉唷?」安缇莉西亚愤然地噘着嘴。「所以,我才派黑鸠通知你们,要你们在我准备好之前别接近〈协会〉的——却没想到会像这样遭到无视。」「唉,这个~有很多原因啦!」猫屋敷抓抓脸颊。站在他身旁的树轻声地说:「那么,尤戴克斯为什么会想要『遗产』和〈阿斯特拉尔〉?」「咦?」「——自动人偶有感情吗?」少年的问题让安缇莉西亚皱起金黄色的眉头。「就严格的定义来说——没有和我们一样的感情。自动人偶只是按照被赋予的人格设定应对而已。说到底,那只不过是装出拥有感情的模样罢了。」「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会想要『遗产』?」「那是我不知道。不是有人对他下达命令,就是度过漫长时间后,思考回路有哪边损坏了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本身的意志。」真的吗?树眼中所看到的,是更加强烈的感情。执念——那是宣告要延续伊庭司,极为根深柢固的意志团块。如果那叫做假的感情,树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了。「树?」安缇莉西亚微微歪着头。「」树就这样低着头——在发抖。(交给〈协会〉?)的确,如果是〈协会〉想必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不管是战力或搜查能力〈阿斯特拉尔〉都无法与之相比,比起这样勉强去做,〈协会〉一定会处理得更顺利吧?最重要的是,树很害怕。害怕那个意志。那个被人称作赝品的——尤戴克斯的意志。光是回想起来,树就像这样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如果再度与他对上,自己的意志大概会粉碎成尘埃吧?顺着情势当上〈阿斯特拉尔〉社长的自己,即使面对人造物的意志都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自信。大家也都因为先前的袭击而浑身是伤,没有剩余的战斗力量,就连他在心中某处依赖着的妖精眼也无法派上用场。然而——然而,树心中深处却发出反对的声音。明明害怕得不得了,树却不肯想着「逃走吧」。(为什么——?)「社长哥哥?」「——咦?」美贯担心地仰望着他,她的小指上绑着红线。树突然看向自己的小指。宛如祈祷般,用双手握住这只手指的少女。那份温暖、失去的日常生活、约定。「啊」一瞬的沉默。下一秒——树下定了决心。「嗯。」「树?怎么了?」「没什么,安缇莉西亚小姐认为穗波怎么了?」「——她大概落入尤戴克斯的手中了。连公事包一起消失,代表她和公事包一起被抓住了吧?如果她已经死亡,那占卜应该能算得出来,当作她是被关在结界里应该没错。」「是吗?那么我不会把这些资料提交给〈协会〉」安缇莉西亚猛然站了起来。「为什么!」「这样会来不及,在〈协会〉过来之前还得花一些时间吧?尤戴克斯知道我们通知〈协会〉后,大概也会逃走。说〈协会〉办事效率像公家机关的,不就是安缇莉西亚小姐吗?」「那是这样没错。可是,你打算怎么做?」「我要去救穗波——因为魔法决斗还剩下一次,我要战胜那一场。战胜,然后救她。」猫屋敷与黑羽以吃惊的眼神看着如此果决的树。包含安缇莉西亚在内,三个人的心中皆想到一样的事情,同时注目着他。尽管真的非常罕见,不过这名少年偶尔会变得判若两人。现在正是如此。安缇莉西亚压抑住微微的兴奋,刻意用淡淡的口吻指摘道:「这个计划缺乏实际性。就连小孩子都不会参加没有胜算的对决。」「不,你的计划也一样缺乏实际性。〈阿斯特拉尔〉和〈协会〉的关系原本就不太好吧?如果把这次的事情交给他们处理,无论如何,〈协会〉一定会借机来干涉我们。比如说,在魔法决斗分出胜负后,先让尤戴克斯担任首领,再用刚才那些资料来解散〈阿斯特拉尔〉之类的。你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做吗?」「」就连安缇莉西亚都不禁为自己的失算倒抽口气。「不,这很有可能发生。」她将弯起的食指靠向艳红的唇边。「不如说,从〈协会〉的思考方式来看,不这么做才不可思议。这是能够稳当地毁掉〈阿斯特拉尔〉的最佳机会——可是,就算要再一次挑战魔法决斗,那你打算如何寻找尤戴克斯?」安缇莉西亚的问题让树点但头。「我只有一个头绪,所以。我有事想拜托安缇莉西亚小姐,不,我想以〈阿斯特拉尔〉社长的身分,和〈盖提亚〉的首领提出交易。你之前曾说过吧,对魔法师来说,只要是等价交换就会接受交易,对吧?」「哎呀?那可是指真正等价的情况唷?」安缇莉西亚非常愉快地说出这句台词。所罗门的后裔将嘴唇弯成弦月的形状,堂堂地催促他继续说道:「可是——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就听一听吧!好了,你说说看呀?〈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大人。」数十分钟后。交易与计划完成后,树来到晨光映照的屋顶上。屋顶的栅栏旁原本备有大型望远镜与十二宫星盘,好像是占星术使用的设备,不过在昨夜的袭击之下,几乎全都毁坏了。整个屋顶也都处处龟裂,显得岌岌可危。(在下次下雨之前,非得想点办法才行。)树如此茫然地想着。抗议的声音打在他的背脊上。「——树,这个计划很愚蠢啊!」说话的人是安缇莉西亚。「啊果然不行吗?」「不,我一旦答应了,就会做到最后。可是,你竟然轻怱危险到这种地步,实在只能说是愚蠢。虽然这种说法是陈腔滥调,不过,难道你不爱惜性命吗?」「别说了光是想到,我的膝盖就要发抖了。」虽然树的膝盖没发抖,但脸色倒真的发青了。结果,像树这样根深柢固的胆小毛病,是不可能迅速治好的。「不过,我是社长。该做事的时候不做不行啊!」「所谓的首领,可不是只有保护部下而已,命令部下送死也是工作的一部份。如果首领不能背负起他们的意志,那该怎么办?」    —黄金般的女巫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毫不犹豫地说道。树露出苦笑,抚摸眼罩。「嗯大概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恐怕办不到。」他露出无力的笑容。安缇莉西亚心想:刚刚的少年和现在的他,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呢?就算不使用妖精眼,她也觉得这个少年拥有太多不同的面貌。「这倒是无所谓,我已经收下足够的报酬了。」「谢谢那个,我可以顺便问一个问题吗?」「什么?」「那个我在想,如果是安缇莉西亚小姐,或许会知道穗波到我们公司来的理由。」树的问题让安缇莉西亚噘起嘴唇。「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说。」「啊,嗯。说得也是,虽然我也是这样想的。」树好像很为难地笑了。看到那个笑容,安缇莉西亚想说什么似的张开口,却又立刻闭上嘴巴。安缇莉西亚总觉得有种被骗的感觉。看到树那副表情,就让她忍不住想要回答。「——穗波在学院里总是一个人。」她在心中发出小小的叹息,开始说着。「一个人?」「嗯,她总是一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逼迫似的学习魔法。那已经到了异常的地步。以前我也曾说过,要让一度断绝的魔法系统复活,一般可是要天才中的天才耗费一生才能达成的成就。但穗波在这个年纪就办到了。」安缇莉西亚眺望着远方,停顿了一下。「虽然魔法师是脱离世俗的人类,但即使如此,能办到这种事的人还是会更加被当作例外看待。那是孤高中的孤高,孤独中的孤独。没错,就像被蛊毒煎熬着,那女孩拼命地钻研居尔特魔法。从她开始在大英帝国进行田野调查算起,只花了两年时间。」她用平静的话语叙述着。安缇莉西亚那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寂寞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响起。「那不是有没有才能之类的问题。说到底,穗波只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而已。不管是多么出色的才能,若没有名叫热情的能源就无法动作。而她拥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关于这一点,我在当时并不明白那份热情到底是源自于哪里就是了。」「那现在明白了吗?」安缇莉西亚露出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呀?这样傻眼的表情。「那女孩可是一毕业就直接来到〈阿斯特拉尔〉喔。」「啊」树发出呆愣可笑的吐息声。看到他的样子,安缇莉西亚像个小孩子似的笑着说:「说不定是和谁约好了呢!」她声音里的情绪改变了。从寂寞转为微笑。「或者,那是更加不确定的——只藏在自己心里的誓言或赎罪。但是,既然你是社长不,无关你是否身为社长,也无关你是否会有知道这件事的一天。」「嗯。」树清楚地点点头。安缇莉西亚有些不满地看着那张脸,却因为树的下一个问题而僵住了。「啊,对了,穗波会用安缇这个昵称叫安缇莉西亚小姐吧?那是为什么呢?」「!那、那是」「?」「」「??」「」藏在金发下的耳朵红到耳尖。安缇莉西亚就这样小碎步走到树面前,突然停住脚步。「?」「——嘿!」「哇啊!」树按着被安缇莉西亚使劲一踹的脚陉眺了起来,滚倒在屋顶上。「好、好、好痛痛痛痛!你、你做什么!」「因为你让人火大!基、基本上,是树太卑鄙了!别一直过问女性的过去啦!」「突、突然说这种话」安缇莉西亚不高兴的转开脸。过了一会儿后,她对树伸出如陶瓷般白皙的手。「因为你和我签了契约。」安缇莉西亚轻声呢喃。「树和〈盖提亚〉的首领——我安缇莉西亚··梅札斯做了交易。所以,你可别让任何人说我没有眼光喔!」「嗯我会努力的。」树害臊地握住那只手。在清晨的天空之下,两人的手确实的握在了一起。3尤戴克斯伫立在废弃医院的「院长室」中。但是,即使取了「院长室」这个名称,那里也已经化为完全不同的异界了。描绘着魔法圆的蒸馏器,冒出色彩缤纷的烟雾,在仿造蛇型的烧瓶中,混入老鼠、蝙蝠等生物的合成魔兽在内侧蠢动。屋内的空气,并非氮气与氧气七比三的比率,为了提高炼金术的成果,空气里被赋予高浓度的第五元素〈以太〉。没错,炼金术。这里现在正化为炼金术的坩埚(注:「坩埚」用来将固体加热的具耐热性的陶瓷碗状容器)对尤戴克斯来说,这里同时也是自己诞生的子宫。「哼。」他用修理好的青铜之肺吸取空气。吸入肺部的空气与第五元素在体内沁染扩散,驱动齿轮与发条。穗波的魔法——的确让尤戴克斯受了重伤。但是,在并非人类的尤戴克斯眼中看来,如果不是格外严重的伤势,在行动上也不会有所不便。而且负伤的部位除了脑袋以外,都是替换就能解决的事情。更何况,现在他得到了伊庭司的「源书」——过去曾修好自己的,伟大魔法师的奥义书。「」看着放在桌上的平凡笔记本,尤戴克斯紧紧皱起眉头。他抚摸着笔记的表面,怀念的触感滑过用纸莎草纸(注:「纸莎草」papyrus,古埃及人以纸莎草制成书写用纸,亦制成鞋,帆、绳)与香料制造的手指皮肤。「社长」他喃喃地说。伊庭司。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师。〈阿斯特拉尔〉的初代社长。创造出派遣魔法师系统的男人。尤戴克斯与那个男人的相遇,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布拉格。——捷克布拉格,炼金术师街。那是条以无数高塔与原色区隔,在全世界也很稀有的魔法街。对超自然有所偏执的皇帝鲁道夫二世,他御用的炼金术师们聚集起来建造了这条街道。现在已是条混着猥亵杂乱魔法空气的街道——伊庭司在一个小咒物商的店里买下了尤戴克斯。当时,尤戴克斯几乎已经损坏了。原本的尤戴克斯,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炼金术师所制造的人型自动人偶。如同热衷贤者之石与创造人工生命体的风潮,当时的炼金术师也对制作号称机能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自动人偶充满热情。不管是像座山似的两公尺高庞大身躯也好、坚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的零件也好,全都因为要「做得像人一样」,做得大一点会比较方便使用,他之所以会被选上,就是因为符合这样的条件。会在自动人偶身上灌输炼金术,也只是创造主为了创造一个近似自己的炼金术师而已。但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的主人频频更换,他的零件也终于失落了。有些是坏掉、有些是因为值钱的关系被卖掉了,有些则是主人说要拿去做别的实验而被拆下来——尤戴克斯只能接受那一切。他从一开始就不能说不。他是自动人偶。是服侍人类的东西。手臂被摘下也好、脚被切断也好,他有什么理由抱怨呢?他这么想着——不,是计算着。最后,他几乎只剩下灵魂而已,在头脑装置曝露在外的状态下,被塞进某个咒物商人的仓库里,只有齿轮与发条持续运转着。尤戴克斯从仓库里被拿出来,是发生在经历一百三十五年八个月十三天又七小时五十三秒后的事情。男人拿起自己,很开心地笑着。对于店主摆明是狮子大开口的价格,那男人夸张地说:卖这么便宜没关系吗?高兴地付了钱,把他带回极东之地——然后,花费三年五个月八小时二十四秒,把尤戴克斯整备好。当时,他毫无遗漏地重新取回了手、脚:心脏与肺部。男人很有毅力地,把尤戴克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零件收齐,有些则是拿到设计图后自己制作的。男人笑着说:因为我不会使用魔法。在创立公司前,我想要一个会用魔法的弟子。自动人偶的弟子,听起来很酷吧!那是个孩子气的笑容。相对的,尤戴克斯反而问他什么是弟子,还说我是自动人偶,照那样对待我就可以了。嗯,一开始就这样好了。随你高兴就好,因为我打算成立那样的公司啊!于是,尤戴克斯加入了〈阿斯特拉尔〉。男人那称为派遣魔法师的工作分外忙碌。才刚解决规模格外庞大的咒波污染,第二天又要他去写诡异的三流超自然杂志原稿。还要他带奇怪的猫痴阴阳师做新人研修,有时候甚至还与〈协会〉敌对。只不过时间过得不可思议的快。尤戴克斯并不具备「愉快」的思考。虽然没有,然而那的确是——一段无须怀疑的惬意时光。有一天,那样的生活如幻影般地消失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多提了。失去主人的尤戴克斯离开〈阿斯特拉尔〉回到欧洲。他在法国首都郊外买下的那栋宅邸,是许久之前,男人当作〈阿斯特拉尔〉的别庄而买下的地方。他制造人工生命体也只是想模仿那男人,只是这样而已。尤戴克斯也曾尝试,像过去的〈阿斯特拉尔〉那样增加成员,但结果那也不是〈阿斯特拉尔〉。所以——尤戴克斯,想要更加明白那个男人的事情。为了知道那段时光到底是什么,只要是能查到关于那男人的东西,他全都试着去调查了。伊庭司。不管是他所知道的事、他拥有的东西、他背负的〈阿斯特拉尔〉,尤戴克斯全都想得到。「如果是你,可以成为那个人吗?伊庭树,伊庭司的儿子。」尤戴克斯带着无机质的表情说着。那是因为无机质而彻底真挚——充满地狱般执著的表情。*「所以——尤戴克斯想要〈阿斯特拉尔〉。」穗波的声音,悲伤地在铺着油布的地板上徘徊。这里是那间充满时钟的药剂室。留在房内的拉碧丝,静静地注视着穗波。在她看来,这只是回答了被问到的问题而已。既然尤戴克斯本人已经表明了身为自动人偶的事实,事到如今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哥哥一直说着伊庭司的事。」拉碧丝告诉她:为了不对时钟结界产生咒波干涉,所以她才站在房间的入口处。就和树倒下,在〈阿斯特拉尔〉的地下室时一样。「如果哥哥想要的话,拉碧丝就会帮忙。只是这样。」「我会怎么样?」「在魔法决斗结束之后,加入哥哥的〈阿斯特拉尔〉。」人工生命体的少女回答。「然后就随你高兴。看你要离开〈阿斯特拉尔〉或是做什么都行。」拉碧丝的话语很冷淡。但是,这也是根据真实所说的话。结果尤戴克斯想要的,只是名叫〈阿斯特拉尔〉的「形式」而已。不是现在的〈阿斯特拉尔〉,他只是想模仿过去伊庭司所率领的残骸而已。「」穗波摇摇头,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拉碧丝想怎么做?」「什么也没有。」拉碧丝简短地回答。「什么也没有?可是,拉碧丝你」拉碧丝打断了穗波说到一半的话:「哥哥只对伊庭司感兴趣。拉碧丝,不是他的家人。」「啊」穗波捂住嘴。拉碧丝与尤戴克斯。使魔与魔法师。人工生命体与创造者。仅止于此的关系。绝对不像拉碧丝在〈阿斯特拉尔〉所窥见的——「家人」。尽管如此,对拉碧丝而言,尤戴克斯还是她唯一的亲人。事实只是这样罢了。「所以——无法触及。」穗波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打结的毛线一样。在这十年的时光中,毛线变得太硬、结缠得太紧,谁也无法解开。不禁令人悲从中来。「」依然坐在床上的穗波,忍不住紧握住洋装的下摆。可是,穗波也有穗波的目的。树的右眼——妖精眼。阻止那只眼睛侵蚀少年的方法。不管是尤戴克斯还是伊庭司的「源书」,只要能成为一点线索,穗波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在树进一步使用那只眼睛之前。(因为小树是个笨蛋——)如果无计可施只能那么做之时,那位少年即使颤抖着感到恐惧,也还是会脱下眼罩吧?就像帮助安缇莉西亚时那样、就像救了黑羽时那样,他会为了某人而去使用那只眼睛吧?(所以,我非得阻止——)当穗波正这么想时。哔————————————!突然间,废弃医院里响彻只有魔法师才听得的,咒力遭到压制的音波。「咦!」设置在医院四周的咒力警报响起。穗波的身躯一颤、心脏感到阵阵寒意。「难道,小树——」「一定是这样,没错。拉碧丝要过去。」人工生命体的少女点点头后转过身。「拉碧丝——!」穗波想要追上她。为了不让这个少女出去战斗,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在时钟并列的线上啪嚓一声溅出鲜血。「好痛!」「再见,穗波。」拉碧丝头也不回地说道。她的眼眸——尽管穗波并不知道——变得和树最初碰见时一样,极为空虚。第七章  魔法师VS炼金术师!1废弃医院的入口——仿佛在迎接树一行人般地敞开着。眼前是个宽广的大厅。原本应该栽种着观叶植物的花圃,现在一片凄惨地彻底荒芜,散乱的长椅被弃置在一角,覆满灰尘。树、美贯、黑羽、猫屋敷。灵体的水母——人工精灵在四人面前倏然流动。接着,人工精灵的表面产生起伏,形成尤戴克斯的脸孔。「哇——!」「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声音也是尤戴克斯的嗓音。「啊因为我之前有给拉碧丝名片。」树回答道。〈阿斯特拉尔〉的名片拥有咒力联络机能、委托人陷入危机时当然不必说,如果魔法师能正确地回溯连线,要追踪名片的所在之处也不难。「原来如此,是我遗忘了。那是海瑟的作品吧!」人工精灵——尤戴克斯的脸上下摇动地点点头。「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逃?你们没从所罗门的公主那里听说魔法决斗无效的事情吗?怎么没看见她的人影啊?」尤戴克斯的目光环顾四人,对他们发问。「我们已经听说了。而且,我想要求你进行最后一次魔法决斗。」「喔?」尤戴克斯感到十分有趣地挑着眉。「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不过要是我拒绝呢?」「如果你不肯接受——我就在魔法决斗结束前先解散〈阿斯特拉尔〉。」「!」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对着树扑面袭来。(呜、哇)肉眼看不见的锉刀削割着树的骨头。从身体内侧膨胀的恐惧差点让他颓倒在地。树总算撑了过去。树把颤抖的手藏在背后,尽可能地虚张声势对着尤戴克斯宣言:「如果你希望继承我父亲的一切,那么,至少其中一样会变得永远无法实现。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就接受最后的决斗吧!尤戴克斯。」「好吧,你们到最上层来。」尤戴克斯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如此指示。然后,他消失了。*   「拉碧丝!拉碧丝!拉碧丝——!」不管穗波怎么呼唤,人工生命体少女还是没有回来。已经没有迟疑的时间了。如果树已经到这里来了,那自己非得尽快阻止他不可。(如果没有这个结界)穗波咬紧牙关。然而她却无计可施。既然咒力彼封锁在结界之中,那现在的穗波就如外表上看起来的一样,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只要还在这个地方战斗,几乎所有的魔法都会遭到封印。不。其实,有一种魔法没有。「虽然是有。」穗波立刻回过神、垂下头去。这种手段实在很不实际。穗波总算能够理解树的胆小了。世界上充满着这么多能够杀死自己的东西。只要有哪个地方出问题,像自己这样脆弱的存在就会轻易地被毁灭。——她的视野中,正好看见了那个。穗波的眼中,映出了右手的小指。她和某个人打勾勾、约定过的小指。『除了你觉得自己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之外,不可以拿掉眼罩。』『没错!如、如果打破约定,就会遇到很凄惨的遭遇!契约仪式哪够看!打破约定的话,身体会四分五裂、脑袋破裂,在十三代之间连死都不能,在无间地狱里徘徊!』穗波脸上涌现苦笑。那真是个很蠢的谎话,不过,因为实在太蠢了,那段话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那是刚进入学院时的自己。在第一年时,就连英文的读写、对话都办不到,就连好好上课都做不到的自己。——她一开始会选择居尔特魔法,甚至只是因为无法理解那有多么困难。「没错,别想太多了。」冰蓝色的瞳眸在眼镜底下燃烧着。穗波倏地将右手靠在唇边。她眉头一蹙,用雪白的牙齿把那只小指咬破了。穗波让滴落的鲜血落在床铺的毛毯上,描绘起复杂的魔法圆阵。『我乞求!我在我的守护之下,借由我的血描绘——!』咏唱开始之后,惊人的情况发生了。「呜——!」穗波的头部、肩膀,大腿上,仿佛被看不见的小刀划破似的,出现了一道道伤痕,洋装立刻让血染得鲜红。穗波的脸庞因痛苦而摇晃,即使如此,她还是一手守护着正在描绘的魔法圆,避免弄脏的继续画下去。——咒力的种类有两种。充塞于世界中的玛那(注:玛那=Mana,寄宿于自然、人造物、人、神等一切物质的超自然能量),以及在生物体内巡回的精气。但是,居尔特魔法与女巫巫术本来就是操纵世界咒力的魔法。即使罕见的使用精气,那毕竟也只是为了唤起玛那而用的触媒,或是只用在像活祭品等榨取精气咒术的例外行为。因此,使用自己的精气,就像是把自己当活祭品献祭一样。穗波的唇角溢出鲜血。化为活祭品的内脏嘎吱作响,使温热的血液逆流至气管。纵然如此,她还是把咒语唱完。『我乃——呜——灵树的后裔!因此,借后裔之血——唔——抵偿!』她的目标是作为结界起点,一个较大的钟摆时钟。在一百多个发条式时钟当中,那是唯一的特别因子。穗波拍着完成的魔法圆,朝墙上的钟摆时钟呐喊着。『我的血化身为剑,击破西南方的诅咒!』和平常相比,此刻聚集的咒力不过就像块碎片。尽管如此,单是要破坏结界的起点,这已经是很充是的力量。不如说,问题是出在从崩毁的结界一涌而入的玛那,会不会连穗波的身体一起破坏。啪嚓啪嚓,结界吱嘎作响。那是玛那压向真空地带结界的声音。那能源的团块别说是一个人,甚至似乎会连整个房间都破坏掉。那些时钟弹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把墙壁击裂。(小树——!)穗波僵硬地闭上眼,握住双手。巨响正回荡着。然而——预料中的压力却没有袭向穗波。*电梯逐渐上升。在轻微的压迫感中,树做了个深呼吸。「树?」「你没事吧?社长哥哥。」「嗯还可以。」树对仰望着他的黑羽与美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但他不认为自己做得很成功。树能够感到体温正在下降的现实,但是背脊不断掠过恶寒,却充满虚幻的感觉。这不只是因为恐惧。而是受到侵蚀这栋废弃医院的咒力影响。「——虽然用结界隐藏起来,不过内部很明显是四级以上的咒波污染。」同样像半个病人的猫屋敷说。「那样不会很糟糕吗?」「那可有问题了!这就像在含铅混凝上中进行放射能实验一样。身为魔法师是会有抗性,但没办法避免或多或少的污染。照这种浓度,待在这里三天,身体就会腐烂吧?」连猫屋敷的语气里也没有开玩笑的成分。他披着外褂靠在墙边,侧脸的脸色从深层透出疲惫。猫咪们也一样,自从进入这栋废弃医院后,连一声叫声都没有。「因为他是自动人偶所以没事吗?」「不,就算是无机物也无法免于咒波污染的影响,我想他大概是定期替换身体吧?」「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麻烦?」「——越接近禁忌,『力量』就会越发提升。」不只是树,这句话连美贯和黑羽的表情都僵住了。那是因为他们回想起来。树和美贯想起安缇莉西亚的父亲——那个无法成为所罗门王的魔法师。而黑羽则想起过去吞食自己的肉块怪物——化为食魂者的高手。两者都是触犯禁忌的魔法师,想化为魔法的悲惨下场。「可是,尤戴克斯他」「嗯。当然,尤戴克斯并非已化为魔法。说到底就是平衡的问题。把自己置身在即将化为魔法前的状态。小、这件事会戏剧性地增强魔法师操纵的咒力。」猫屋敷的话,彷佛令废弃医院的瘴气变得更加浓郁。禁忌——魔法被迫远离世俗的理由。这很容易就能诱惑魔法师,以此作为代价侵蚀现实的系统。欧兹华德也是。食魂者也是。还有,现在的尤戴克斯也是。「这是指他的苦恼深到那种地步吗?」「不,他只是不择手段而已。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欺骗〈协会〉,也要要求与我们进行魔法决斗。」「——到了。」黑羽开口说道,电梯停止了。电梯门朝两侧打开,门的另一头就是「院长室」。但那个房间已经不能被称作「院长室」了。宽敞的房间里弥漫着硫磺的臭味,里头摆着一台大概有成人那么高的巨大蒸馏器。地板上散落着金属烧瓶,墙壁和天花板上果然铺满了大量裸露发条的时钟。「————!」强烈的疼痛让树按住眼罩。在已化为异界的「院长室」另一头。一切的窗户都遭到封印,只有桌子旁的那盏满是煤灰的油灯点亮着。身穿纯白圆领披风与黑色两件式洋装的身影,就在那个位于电梯对角线上的地方。一边是两公尺高的庞大身躯,与宛如石像般僵硬的面容。一边是苍白到不自然的肌肤,与宛如死人般的空虚眼瞳。尤戴克斯·特罗迪,与拉碧丝就在那里。确认炼金术师身影的瞬间,树的右眼视野如碎裂般地扭曲。这是树第一次见到尤戴克斯本尊。超越世人认知的庞大身躯;光是那双眼眸就让树感到仿佛有一柄小刀滑人心脏,那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威严。咒波污染造成的恶寒转为畏惧,树的喉咙像行走在沙漠中般干渴不已。「首先,我要问你、」尤戴克斯沉重地开口。「为什么要选择与我继续进行魔法决斗?」「」树感到吞咽困难。这时候他才体认到,面对禁忌的怪物倒还好一些。不管是自动人偶也好、涉足禁忌也好,这个男人都是与自己对等的人。正因为是对等的存在,他的话语和威严也显得特别强烈。(是吗?这个人)树总算明白了。就算脱离了正轨,尤戴克斯·特罗迪,依然是过去的〈阿斯特拉尔〉——前辈。有人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社长哥哥。」「嗯,不要紧。」他轻声地对美贯说着,并紧握她汗湿的掌心。他对猫屋敷和黑羽各看了一眼后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做法。」树一开始说得结结巴巴,接下来又清楚地说了一遍。「因为这是现在的我——现在的〈阿斯特拉尔〉的做法。」「你说〈阿斯特拉尔〉的做法?」尤戴克斯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对他来说,这是不容忽视的话语。身为依赖着记忆残骸的自动人偶,尤戴克斯不可能不理会与〈阿斯特拉尔〉有关的发言。「顺势成为社长的人,要说起自己的做法吗?连个魔法师都不是的人,要谎称什么〈阿斯特拉尔〉的做法吗?只不过才刚就任一季,那只眼睛到底在你脑中灌输了什么幻梦?」尤戴克斯将树的问题一一道破。那些十分有道理的正论击向脑髓,树彷佛快要被打垮了。不过——「就算那样也无妨即使如此,我也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也决定就这样继续下去。往后我或许会改变,应该是一定会改变,不过,这就是我现在的做法如果认定是该做的事,我就不会逃避,也不会对无法接受的事视而不见。所以今后,这就是〈阿斯特拉尔〉的做法。」对于这个非常青涩、成不了答案的回答——树尽全力自豪地说。说得也是。树既不是魔法师,也不是贤者。他不是阴阳师也不是巫女,不是幽灵也不是女巫。但这是他为了不后悔而做出的答案。这是树在这一季里,经历愤怒、悲伤、欢喜、受伤所得到的,用自己的身体得来的回答。「真是愚蠢至极!正因为想到是那个人的儿子,我可能对你有了过度的期待。遗传基因终究是不会留下思想与经验的。」尤戴克斯带着侮辱的意味,唾弃地说道:「那样也好。就如你所希望的,我会接受魔法决斗,由我接下〈阿斯特拉尔〉就像那个人曾经做过、就像那个人会如此做的一样,由我来让〈阿斯特拉尔〉恢复原状。」炼金术师身上升起明显的敌意。在敌意爆发之前,树问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穗波——在哪里?」「你没有必要知道。如果结束后你还活着,我就把她还给你,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启动吧,拉碧丝。」「是的。」直到此刻——就籼最初碰面时一样——宛如死人般的拉碧丝点点头。无数的人工精灵,从墙壁、地板与天花板缓缓地诞生。刹那间——喀啷喀啷。上百个聚集在此的时钟齐声响起,如狮子的吼叫般激烈地摇动废弃医院。简直就像在回应主人的愤怒,惊人的怒吼压向世界。于是——〈阿斯特拉尔〉与尤戴克斯的——最后的魔法决斗开始了。2「—马尔巴士。」穗波茫然地低语。黄金狮耸立在破裂的时钟残骸中。(插图303)正是这只狮子在咒力爆炸前一刻冲入崩坏的结界,挺身保护了穗波。黄金之狮马尔巴士——「七十二柱魔神」中的一柱。「你还是一样,老是爱胡来呢!」「安缇莉西亚!」马尔巴士动作缓慢地走出房间,用脸颊摩蹭站在门旁的安缇莉西亚。「要从外侧打破这一类结界很费功夫的,就这个意义来说,你倒替我省了麻烦。真亏你没变成木乃伊呀。说到用活祭品,在居尔特魔法里应该算是主流吧?」所罗门的公主调侃似的微笑着——然而,她却以含着淡淡忧虑的眼眸望着穗波。少女浑身是血。她的头部与大腿上有好几道锐利的撕裂伤掠过,让人光看都觉得痛了起来。然而,在穗波调整好紊乱的呼吸、把那些血迹擦掉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小树呢!?」「他们与尤戴克斯的战斗,现在差不多开始了。」安缇莉西亚仰望天花板忧郁地回答。「———!」这个答案让穗波怒气沸腾。「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小树!」她不禁忘了自己的伤势怒吼道。然而——「因为树拜托我这么做呀!」浮现满脸怒气,安缇莉西亚呐喊回去。「他叫我以你为优先。甚至还说,尤戴克斯提出魔法决斗的对象毕竟是他们,除非无计可施,否则我都不能出面耶!?那个顽固的家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穗波哑口无言。这不是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问题。魔法师这些以特殊方法运用世界法则的人,怎能拘泥于这么堂堂正正地规则呢?然而,与这句话背道而驰,这种行为实在太像是树的作为了。明明很胆小、明明很害怕,对最重要的那一点却绝不退让。这正像是那个少年会说的话。「快点!」穗波显露出焦躁之色,扬声喊道:「快点——快点!到小树的身边去!」3「——喝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开启战端的,是黑羽的骚灵现象。她让放置在房间内的巨大蒸馏器与金属烧瓶浮起,盘旋成漩涡,袭向尤戴克斯与拉碧丝。这一切都在空中被人工精灵的黏液融化了。「骗小孩的技俩。」尤戴克斯低声笑道。水晶烧瓶从掀起的圆领斗篷中飞出。在地上碎裂的烧瓶立刻结冰,化为冰河的大浪,把树一行人从脚部开始吞没。「若如此宣读,天津神将推开高天原磐门,以激烈之势排开天之八重云倾听。国津神将升至高山与矮丘山巅——」然而,那些凝冰这次被美贯的「禊」抵消了。神道的清静之盐制造的绝对结界。数量庞大的人工精灵们持续压迫着结界,在结界濒临崩坏之前,「禊」消失了。「疾!」猫屋敷施放的符咒放出火炎。记有泰山府君之名的符咒,将人工精灵群燃烧殆尽。包含这一切在内,这场魔法对战仅仅不到十秒钟。「」在快要呕吐的恐惧感中,树看着这一幕景象。他忍受着那种沁染到脑髓,甚至扩散至体内深处的战栗感。然后思考。(王牌——还是在对方手上。)现在正指挥人工精灵的人工生命体少女。拉碧丝——邪视。只要有少女在,树就无法使用妖精眼。不,就算使用了(这只眼睛会把我)「怎么了,第二代社长?」尤戴克斯笑了,他撞击似的一挥手。这次,他抛出一个极小的红色线团。「————!」同时,树的右眼看见那个线团拥有的惊人威力。「——黑羽小姐!用骚灵现象张设防壁!」树才呼喊完,落在地板上的线团就变成数十把锐利的刀刃砍向他们。刀刃所到之处,斩断蒸馏器、斩断椅子,也斩断了电灯。刀锋掠过树的脖子、猫屋敷外褂的衣摆,还有美贯的一束头发也都被削掉了。那多半是把现代称作奈米碳管的东西,借由炼金术进一步精制出的成品。因为几乎不具咒力,美贯的「禊」对它也没有反应。在他们四个人之中,只有黑羽的念动力可以勉强挡下它。「难道,你!」尤戴克斯低声地吐出这句话。树——依然把手放在眼罩上。但他非常用力地,用力到好像要用眼罩压烂右眼似的,紧紧压着眼罩。树紧紧咬住牙关,看着自己的小指,忍住从胃袋底部涌上的东西。『除了你觉得自己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之外,不可以拿掉眼罩。』『没错!如、如果打破约定,就会遇到很凄惨的遭遇!契约仪式哪够看!打破约定的话,身体会四分五裂、脑袋破裂,在十三代之间连死都不能,在无间地狱里徘徊!』那是个几乎让人发噱的天真谎言。可是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个约定。是维系着他的心的——重要约定。没错。那么,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不然的话,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了!「猫、猫屋敷先生朝斜上方、稍微偏右下——施、施放水行符咒!」「啊?」猫屋敷与尤戴克斯同样惊愕,但他马上回应了树的话。「——疾!」他在眼前划出带有力量的五芒星,通过五芒星的顶点放出符咒。漆黑的灵符符纸上,由水银萃取的朱墨写着急急如律令。此符名为黑龙北斗水帝符咒。灵符如同黄河般吐出大量的水,将排成行列压迫过来的人工精灵冲走,使之分解。「你果然不显露妖精眼也能看到咒力吗!」「!!!!」与刚刚无法比较的剧痛爆发。疼痛传到眼底,脑髓仿佛要烧掉似的。但这不是无法忍受的痛楚。没错,树并非戴着眼罩就看不见咒力。只是他还没办法做出正确的计算好判读先机。那么,只要提升精密度就够了。只要把右眼集中到极限,在魔法发动前先看穿它的本质,至少能在开头时就压制住。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树就能维持原有的人格来帮忙。能够帮助〈阿斯特拉尔〉的大家。「黑羽小姐骚灵现象从右上挡住尤戴克斯的冻结烧瓶。」「美贯实行禊三秒后——啊,抱歉!五秒后!」即使还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但树的指示浙渐凌驾了尤戴克斯的计算。所谓的魔法战,简单的说就是判读先机。要如何打出手中一开始就收集好的牌来持续胜过对方,魔法战就是这样的竞争。就算尚未完成,那只眼睛也能发挥莫大的效力。(行得通!)唯一的不安。只要一直把目光避开拉碧丝的邪视,就有很大的胜算当树这么想之时,尤戴克斯勾起嘴角。「原来如此!那只眼睛的确很棘手。转移到使魔身上的我,也曾败给它一次。」「?」这番发言里隐含的从容,让树感到些微的迟疑。「就算有点蛮干也得封起那只眼睛不可。虽然昂贵了一点,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代价。」「昂贵」「啊,你们就好好看清楚吧!」尤戴克斯倏地抱住拉碧丝的肩膀。「————!」树连忙把视线转向脚边。(他打算拿拉碧丝当盾牌吗!)这种程度的话没有问题。别说人类的身体,就算越过厚重的墙壁,树的右眼也看得到咒力。被迫看见。但是——「把那个邪视还给我吧,拉碧丝。」尤戴克斯的手指迅速伸向他搂着的拉碧丝。他就这样咕滋一声,把少女美丽的左眼挖了出来。「————————————————————————————————!」「什!」每个人都定住了。超乎想像的行动,让人停止呼吸与眨眼。「——覆上黑暗吧,蜥怪(注:蜥怪=Basilisk,石化蜥蜴,沙漠中的传说怪物,外形类似蜥蜴或蛇,头有鸡冠,有邪眼。博物志中提到的小小的王也是指它)之瞳。」随着这句话,尤戴克斯把那只连着视神经的眼瞳抛向树等人。树他们看见了那只眼睛。「「「「————————————————————————————————————————————————————————————————————————————————!!!」」」」黑暗夺走了一切。*没有声音。既没有戏剧性的光芒,也没有冲击感。只不过看到那只眼睛的四人——就连身为幽灵的黑羽都倒卧在地。「哼,与其靠人工生命体的咒力,果然还是用我的咒力作为触媒灌入的效果更好。这四个人应该连灵魂都失去视力了吧!」尤戴克斯俯视他们,描述着观察结果。左眼被挖出来的拉碧丝还倒在他的身旁,但尤戴克斯似乎觉得那完全不值得关注。「」拉碧丝从痛苦中发出的呼唤声,也无法传达给他。「结果,只是这种程度啊?」他感到很无趣地说着。对尤戴克斯来说,他感兴趣的东西只有伊庭司。为了追寻伊庭司而进行的魔法决斗,也到此结束。因此,短暂的热情消失了,尤戴克斯胸中只剩下空虚感。「透过我的眼罩还能看到咒力,这点是很有意思——不过那不重要。」他转过身。「哥」即使拉碧丝的倾诉震动了鼓膜,也没有对尤戴克斯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把一开始就打算说的话照样说出口:「快点起来。如果你再继续躺下去,我就把另一只眼睛也挖出来,把你报废。对我来说,这么做比较有效率。」对尤戴克斯来说,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对拉碧丝来说,这是单纯的日常。所以,她才会这样想。——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触及。「」拉碧丝按住彷佛落泪般流着血的左眼眼窝,在双膝上使力。她稳住因剧痛与大量出血而不听使唤的脚步,抱住体温正急速下降的身躯,走向尤戴克斯。拉碧丝剩下的眼睛一片空虚。她像个死人一般,将心抹杀。就在这时,隆隆——电梯的驱动声响传来。电梯在理应没有其他人的废弃医院里移动着,不久后,电梯门打开了。从电梯内出现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因为眼前的惨状而瞬间瞪大眼睛,另一人马上发出悲痛的呐喊声。「树!」漆黑的洋装与法国卷的金发。睁得大大的碧眼,正诉说着她是打从心底担心少年。而另一个人则以冷冷的声音诘问:「你做了什么?」从那踏响地板的脚步声里,也能看出她的愤怒。从她那栗色的头发、黑色的斗篷、手中的扫帚、眼镜底下的冰蓝色眼瞳,全都散发出那股愤怒。「尤戴克斯!你对小树、猫屋敷先生、美贯、黑羽小姐——还有拉碧丝做了什么?」最后一句话,让拉碧丝不由得感到想哭。穗波·高濑·安布勒与安缇莉西亚··梅札斯。两个愤怒的女巫,站在那里。4安缇莉西亚冲到树的身旁。穗波交互看着少年与自己的小指,用力握紧楚楚可怜的拳头。「那是蜥怪之瞳?」「你居然知道。」尤戴克斯捡起落在脚边那颗沾满血的眼球开口:「『耶利米书(注:「耶利米书」圣经旧约的一卷书)』里也有出现的毒蛇之王,早已经绝迹的古代种——根据老普林尼的《博物志》记载,别说碰触,光是它的吐息就能让树木枯萎、草地烧烂,就连岩石都能粉碎。还有,据说光是被它的视线触及,生物就会断气。放心吧!如果只有这只眼瞳,其实并没有足以杀人的力量。顶多也不过是从灵体剥夺六感的程度。」尤戴克斯的话让穗波稍微放心了。的确,从树身上可以感觉到精气的流动。黑羽也是,灵体本身没有受半点伤。这样的话,只要马上治疗,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她前进一步。穗波阻挡在尤戴克斯与树之间。「嗯,你打算继续魔法决斗吗?的确,只要你还没有倒下,〈阿斯特拉尔〉就不算战败。」「不是的,我还有另一个问题要先问你。」穗波否定道。「喔?那是什么问题?」「」她瞥了树一眼。少年倒地的身影几乎快要让她流泪,于是她摇摇头将眼泪挥开。(——小树,你来了。)以社长的身分,率领着〈阿斯特拉尔〉前来。(那么——这一次轮到我了。)穗波严厉地抬起头。「你做了什么?」「什么?」「我代替我们公司的没用社长问你,这个在他醒来之后一定会问的问题。你——对拉碧丝做了什么?」那句话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冰蓝色的眼瞳贯穿尤戴克斯,让他不快地皱起眉头回答:「我只是把我给她的东西要回来而已。既然你知道蜥怪之瞳,应该也明白它的稀有吧。能够离开试管的人工生命体虽然贵重,但只不过是我要量产多少都行的东西罢了。」尤戴克斯理所当然地说着。那番台词让穗波下定决心。——她明白树的心情。非得与这家伙好好战斗不可。一开始是怎么样她并不清楚,不过现在的他身为一个魔法师,明显有问题。既然同样从〈阿斯特拉尔〉开始出发,同样赌上〈阿斯特拉尔〉战斗,就不能逃避这个家伙。这是荣耀的问题。是社长与社员,每个人都必须拥有的原则、矜持问题。「穗波」拉碧丝以沙哑的声音呼唤。只剩下一只右眼的她,拼命地说着。——别靠近。——别再战了。(对不起)即使如此,穗波还是举起扫帚,如剑一般刺出。「那么——让魔法决斗继续吧!」「原来如此,那所罗门的公主意下如何?」「当然要参加了。我原本就与〈阿斯特拉尔〉的社长签订了契约,拥有正式参加的资格。而且,我也有点火大。」安缇莉西亚也毅然地将手放在胸前,像在守护树般地站起身。战斗的时刻突然到来。『——来吧,格莱杨拉波尔!掌控三十六军团的强大伯爵!』『我乞求!在力量圆锥之下,借槲寄生的守护粉碎西北方的灾厄!』生有鹰翼的飞狼格莱杨拉波尔,伴随着强风被唤起,八只槲寄生在龙卷风中迂回飞行。相对的,尤戴克斯的手轻轻晃了一圈。「这里是我的房间。」他让硫磺的臭气卷入,在房间内绕了一圈。于是,软绵绵的水母——人工精灵诞生了。槲寄生轻易贯穿人工精灵的防壁,格莱杨拉波尔一扫击破人工精灵群。但是,人工精灵的数量无穷无尽。分解的碎片重新再构成人工精灵,结果她们依然无法靠近尤戴克斯。「医院——从古代起就是覆满生死的地方。如果用咒力将杂灵与第五元素混合在一起,就能无限制造人工精灵。而今晚,我就再展露另一样东西吧。」尤戴克斯对诞生的人工精灵们指着拉碧丝。「哥哥」「变身吧!」人工精灵的洪流瞬间包围了拉碧丝。「拉碧丝——!」穗波的惊叫声——在半途中吞了回去。她眼看被人工精灵缠住的人工生命体少女产生变化。拉碧丝的皮肤上长出丑陋的鳞片、手指之间长出蹼、两眼之间的距离变得异样分开、舌头在嘴唇前端分叉。抽搐的少女简直就像套上了布偶装,被人工精灵强制赋予新的形体。「这也是利用蜥怪之瞳的感应魔法之一。使用形状不定的人工精灵与没有灵魂的人工生命体,恢复咒物过去的形状——啊,对所罗门的公主来说,这是第二次看见吧。」面对凄惨地变化成将近三公尺高的蜥蜴的拉碧丝,尤戴克斯自豪地说。「拉碧丝」穗波颤抖着。某种绝望的预感贯穿背脊。「不,这就是神话时代灭绝的毒蛇之王——蜥怪本尊。」「——穗波,快离开!」安缇莉西亚的话让穗波以反射动作跳开。异变几乎就在同时发生。恐怕,这才是尤戴克斯的绝招。她们眼看着蜥怪站立的地板变色,空气遭到腐蚀。就连马上跳开的穗波也不禁屈膝跪地,发出掺杂血丝的咳嗽。「我说过了吧!这是毒蛇之王。持枪想杀它的勇者,因毒性透过长枪传来而死,不只如此,就连勇者骑的马都丧命了。它可是拥有这种传说程度的能力。」「你到底要过分到什么地步」咳个不停的穗波,将愤怒的视线射向尤戴克斯。尤戴克斯什么不好选,偏偏给予那少女这种魔力,他的思想让穗波愤怒到作呕——她立刻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尤戴克斯也同样狼狈不堪。「为什么站得起来?」在视线的延长线上。也就是蜥怪的眼前。伊庭树正站在那里。当然,他的身体应该受到毒性的侵蚀才对。事实上,他的脸也变为紫色,接收到邪视的眼睛正紧闭着。不只身体,就连西装的表面与色泽都糊成一团地腐烂、褪色了。然而——树却连动都没动。就好像被毒性侵蚀是他所能做到的一点赎罪,树只是伫立在那里。咻咻声响起。声音出自树温柔抚摸蜥怪鳞片的掌心。「啧,蜥怪,打倒他!」身为主人的尤戴克斯怒吼。但是,蜥怪没有动。现在,树的掌心也正发出咻咻声肿起水泡。彷佛受到掌心的咒缚般,蜥怪无法动弹。「拉碧丝」树用受到毒害的沙哑声音低语。「所以你才会这么说吧直到死都无法触及」树的西装领口也被毒气蚀破,曝露出胸口的项链。那是个带着浓厚的埃及风味,仿造眼球的装饰品。「那是『荷鲁斯之眼』!」能打破邪视的埃及护身符。温柔地抚摸蜥怪的表皮之后,树用满目疮痍的右手缓缓仲向眼罩。「小树——!」穗波呐喊。面对她的呼唤,树笑咪咪地微笑了。「穗波我要打破约定了」他拉下眼罩。——喀嚓一声,他的脑中响起开端切换的声音。简直像个炸弹。那种感觉,就像让过去固定输送一百伏特电流的电线,流入一亿伏特的高压电一样。脑中菜处的回路损坏,咒力硬是挤进坏掉的部位中。视野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从根基遭到翻覆,遭到验证后,重生了。(插图325)「」从内侧浮现的眼瞳,与过去的红玉之瞳不同。虽然鲜红的色彩一样——但只有从那只眼瞳中溢出的泪水是透明的,属于树本身的眼泪。*从倒地时开始,树就在注视着。他清楚地辨识出蜥怪中——在无数人工精灵内侧痛苦挣扎的少女身影。同时,他也注视着拉碧丝的思绪。——如果树知道自己直到死都无法触及的话,你会怎么办?——如果你知道直到自己死亡为止,都绝对无法触及想要的东西呢?如果是那样,树会怎么度过时间?少女如此诉说的思绪、对哥哥的思慕。——如果没看到就好了。——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没发觉就好了。如果没遇见树就好了。这是她在看到树、看到〈阿斯特拉尔〉后学到的感情——嫉妒与灼烧胸口的羡慕。(所以)树很懊悔。对于没有去理解她的自己、对于在这个少女面前,自己展露出魔法师不应该有的温暖关系感到懊悔。(可是)他不觉得那是个错误。他懊悔自己不该粗心大意地让她看见,可是,拥有温暖的关系不该是个错误!如果要说有错——错的应该是拉碧丝至今所待的环境吧!尤戴克斯·特罗迪。身为稀世的炼金术师,也是自动人偶。在过去的〈阿斯特拉尔〉中——作为父亲左右手的男人。(既然如此)他再也不逃避了。不逃避魔法。不逃避〈阿斯特拉尔〉。不逃避尤戴克斯。还有,最重要的——【看到了吗?】有人在问他。「我就看给你看。」树如此回答。回答后,他握紧拳头继续吼道:「我就看!注视给你看!观察给你看!我再也不会——逃避你了!」他伸出手。为了挥别自己的软弱。为了不被自己的强悍牵着鼻子走。【那么——你就看吧!看着我所见到的世界。】右眼嘲笑着。在那一刹那,树扯掉眼罩。5「」尤戴克斯止住呼吸。青铜制的肺嘎吱作响,玻璃眼球大大地睁开,映出那个少年。树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显露出红玉之瞳,站立在蜥怪面前。如果真要形容——他那副样子就已经完全不同了。既不激昂,也不愤怒。既不悲伤,也不愉悦。太过自然、太过当然地存在于那里。「——蜥怪!」仿佛受到树那个模样的刺激,尤戴克斯下达命令。蜥怪回应他的呐喊,张开嘴巴。就算能够判读咒力流向,但不可能回避、不可能迎击的毒气吐息喷向树。可是——「穗波,安缇莉西亚,这是社长的命令。」就在吐息即将喷出之前。「上方修正六度右方修正零点六度,以居尔特系统咒术射出槲寄生。」「展开连续强制唤起七十二柱魔神中,率领三十六军团的王者与支配三十军团的侯爵。」树的口中接连不断地吐出话语。那是人类不可能实现的速度。然而,在树开口的瞬间,咒力便轰然膨胀。那是平常几乎无法控制的压倒性咒力增幅。「什」这让穗波与安缇莉西亚化不可能为可能。槲寄生以高出平常数倍的速度飞翔,缝起蜥怪的嘴巴。同时间,以惊人速度被唤起的两柱魔神使蜥怪的身躯横向倒下——而且,甚至没受到毒性的影响就将树带回。蜥怪砰然倒地,随着魔神一起着地的树,缓缓地面向尤戴克斯。「你做好觉悟了吗——尤戴克斯。」(这是什么咒力的增幅)尤戴克斯就连「敌人」说的话也没听进去,他感到十分困惑。树的眼罩,的确是尤戴克斯制作的。那是针对妖精眼这个稀有现象,使用伊庭司告诉他的材料所建构的咒物。人称传说的魔眼。人称神话时代魔法师们拥有的神秘之瞳。不像普通的魔法师只停留在看得见灵体的程度,如果那只眼瞳是真的,就能够捕捉咒力的流向与魔法的本质。但是,那只看得太多的眼瞳会侵蚀观测者的精神。因此,才用尤戴克斯的眼罩把妖精眼封印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不还有一点)就是妖精眼能够看穿魔物的「一切」的传说。据说能将魔物的快乐、魔物的悲哀与魔物的暴怒全部看穿——就连尤戴克斯都觉得不足以取信的传说。(这个少年的确是如此)当尤戴克斯在〈鬼屋〉里发现他时,少年的眼瞳已经映出了「一切」,被人类精神所无法捕捉的某些事物彻底污染了。(如果是这样)这眼睛不可能是单纯的妖精眼已经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尤戴克斯手中凝结咒力,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动了。比之前多出数倍的人工精灵聚集在他四周,如果拥有这么厚的防壁,已经可说是堡垒了。「去溶化吧!」尤戴克斯命令它们,要把这整栋废弃医院一起溶化。没有变为蜥怪的人工精灵们毫无反抗命令的余地。他认为就算是妖精眼,面对单纯以数量压倒的对手也是无可奈何。但是。这个想法又遭到粉碎。聚集在尤戴克斯面前的精灵们,无一例外地发出咻咻声,全都遭到分解。「就这样吗?」少年说道。陆续坠落的人工精灵升起第五元素的烟雾,只有少年的赤瞳在另一头渗出鲜红的色彩。「你难道不只能看见咒力」直觉让尤戴克斯喘息着。「光只用看的就能直接操纵咒力的流动分解人工精灵吗!」「小树!」穗波茫然地呼唤青梅竹马的少年之名。光是能看见咒力的流向,就已是难以相信的现象。更何况还能操纵他人的咒力,这已经超出穗波的想像。(不,不对)她的直觉呢喃。这样才是真正的妖精眼,不是吗?树的眼瞳,会不会本来就不是用来观看,而是用来操纵的?正因为如此,树的拳头才能对魔性发挥出莫大的效力。光是用拳头攻击,就能完全破坏欧兹华德与食魂者、就能打断拉碧丝与尤戴克斯之间的连线。然而,尤戴克斯还是竭力作战到底。他拼命收集咒力,抛掷用微少咒力就能发动的煤介,妨碍树的接近。烧瓶化为火焰、化为冰山,有时还化为利刃。然而,这并不够。「」树微微眯起右眼。——魔力强度:看出魔法的力量。——灵力防护:看清守护的力量。——术式速度:考量直到发动前的速度。——诅咒代价:施术造成的疲劳,触媒的浪费也要纳入考虑。——咒术技术:从基本到应用,看穿他设计的陷阱。——危险度:把魔法控制的困难度,与失败的可能性都加入计算。将这一切混合在一起,树时而闪避、时而攻击,连同咒力一起消除,一步一步地接近尤戴克斯。每踏出一步,尤戴克斯的性命就跟着缩减。逼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时,树缓缓举起右手。那一刹那,一个影子从尤戴克斯背后落下。蜥怪抬起上半身,吐出毒气。「小树——!」在穗波发出呐喊的瞬间,她看到了。笔记本被撕破了。那是他们到〈协会〉的分部前,穗波交给他的笔记本——树从上头撕下的魔法圆,霎时挡住了蜥怪的毒气。一瞬间就已足够。「你的执著——」他吸了一口气。「——就由你来偿还!」树挥出拳头。那一拳明显地蕴含杀意。「」穗波闭卜眼睛。即使是自动人偶,她也不愿见到少年破坏拥有人格的东西。但是,她却始终没听到那个撞击声。「咦?」她睁开眼睛。拳头避开尤戴克斯,打在蜥怪身上。树把裸露的右眼——妖精眼给压抑下来。他紧握着眼罩,硬是压制着右眼。用痉挛的脸庞露出微笑的少年,是平常那个胆小的树。「你」「我不是爸爸」他对抬头仰望的尤戴克斯轻声地说。「我没办法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社长」这不是哭诉,而是下定决心的宣告。「不过,我要成为我。」树缓缓将拳头抽回。「我还不够成熟。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办到的。所以请你也成为能对爸爸感到自豪能让爸爸感到自豪的人吧」树就此往前倒下,一面完全抽出拳头。由人工精灵构成的蜥怪身影,在此时消失。于是——「欢迎回来拉碧丝。」从蜥怪里被拖出来的拉碧丝也跟着倒下,覆盖在失去意识的树身上。终章时钟仿佛全都死绝了。那一百个盘据在「院长室」内的发条时钟,每一个都已经停止运作。倒在室内中央的尤戴克斯喃喃自语着。伊庭树一行人已经全都离开了。他们拿着魔法决斗的争夺物——「源书」和那个公事包离去了。「让伊庭司感到自豪吗?」尤戴克斯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非常空虚。这样的想法,他从不曾想像过。自己的生涯——不,运作,只是为了追逐伊庭司的残骸而存在。尤戴克斯从不曾验证过像「假设伊庭司还活着,他会如何生活」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但是——或许,也是有这种「延续方式」存在。「」尤戴克斯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沉思。时间还很长。咒波污染正在侵蚀四肢。大概还有一段时间才会侵蚀到思考回路——尽管如此,他能够想出这个课题的答案吗?尤戴克斯第一次领悟到,一生是很短暂的。对于想要达成什么事来说,生命太短暂了。即使他号称拥有人类十倍以上的运作时间,这一点也是确然无疑的。当他沉重地轻叹口气时,脚边有声音响起。喀锵一声,那是替换被咒波污染侵蚀的右脚组件的声响。「拉碧丝」尤戴克斯低语着那个名字。把他脚部的螺丝松开,镶嵌上新零件的,是负伤的人工生命体少女。「你没和那群家伙一起走吗?」「」她没有回答。拉碧丝默默地栓紧螺丝,继续拆卸左脚。「想去就去,我不需要你」尤戴克斯粗暴地大喝一声。即使如此,拉碧丝还是没有动。「拉碧丝。」「——拉碧丝,不会走。」幼小的头连连摇动。「拉碧丝,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尤戴克斯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拉碧丝第一次反抗她的创造主。「拉碧丝,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拉碧丝再次重复。话说得非常有力,是她至今不曾有过的语气。「」在漫长的沉默后,尤戴克斯正要对她开口时。就在这时,隆隆——电梯上升了。这次从电梯门走进房间里的,是个中等体型、中等身高的人影。尤戴克斯连忙制止想保护他的拉碧丝。「不,他是我的旧识。」「好久不见。你满足了吗?」〈协会〉的成员——影崎发问。依然倒在地上的尤戴克斯,微微耸肩。「是个奇怪的家伙当上了第二代啊!」「喔,让你产生兴趣了吗?」仅限于表面,影崎感到很有趣地问。「哼,他的做法只顾着应付当下情况。」相对的,尤戴克斯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他嘎吱嘎吱地站起来。「哥哥——!」还没换装完毕的左脚,与其他从各处落下的齿轮与发条,滚落在铺着油毡的地板上。尤戴克斯不理会拉碧丝小小的悲鸣,并非朝着电梯,而是朝逃生门阶梯的方向走去。影崎的声音落在他的背后。「你还要继续追逐司先生吗?」「当然要追。除了追逐主人的足迹,猎犬没有任何目的。」尤戴克斯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意志毫无阴霾。「你在注视着那个少年的什么?」「谁知道?」「依然保持秘密主义是吗?」他抛下这句话,在打开逃生门时停住脚步。尤戴克斯依然背对着房间,突然停下动作。「哥哥?」「」一段漫长的沉默。接着,那背影如此说道:「过来,拉碧丝。」「!」拉碧丝的脸庞啪地亮了起来。她用小碎步跑过去,紧紧握住尤戴克斯的手。当两人就此消失在逃生门另一头后,影崎感叹着抚摸下巴。「——这倒是出乎意料的结果。」他摸摸嘴唇。他的眼睛明明没有在笑,嘴唇却扭曲成弦月的形状。那看起来也像是因为欢乐、喜悦而不禁露出的笑容。影崎就要走出房间前,突然侧耳倾听。「原来如此。作为最后的点子,还挺别致的呢。」他轻声低语着。——滴答、滴答、滴答。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在一百个毁坏的时钟里,有某一个时钟复苏了——此刻,正开始刻划着新的时间。*于是,在一星期后。咚咚、咚咚,槌子敲打的声音在〈阿斯特拉尔〉的屋顶上回响。那当然是在修理屋顶。如果要再提到一件事,他们可是完全自助的努力维修。就这样,化身为怪异木乃伊男的树,一边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内徘徊,一边专心把补强建材钉在可能会漏雨的地方。「唉,该怎么说呢当作光是没有骨折就算不错了,怎么样?这样才不会太心疼那些住院费用。」这是猫屋敷的意见。事实上,怎能说不心疼,公司的财政已经大幅恶化了。因为这次的工作是做白工。没错。再怎么说都是做白工啊!在之前的工作里脚踏实地存下来的钱,光是用在修理的材料费上就已经完全赤字。现在,猫屋敷的撰稿工作和美贯的巫女打工都增加了,〈阿斯特拉尔〉正在实施强化还清借款时期。顺带一提,虽然「遗产」的笔记本也算是贵重物品,但是在明白内容之前是不能卖出的。所谓的魔法书,大多会使用暗号来记载,就算交给穗波解读,看来最少也要花费半年。「好累啊!」树在屋顶上瘫成大字形。「树,你累了吗?」这时——伴随一头飘逸的黑发,黑羽从上方俯视着他。「啊呃、嗯,有一点!」树连忙点点头,把自己的偷懒蒙混过去。但是,所谓坏事传千里果然是真的。「啊—社长哥哥在偷懒!」霎时,连美贯都冲了过来。「哇!」「怎么可以一个人偷懒呢!因为连美贯都在打扫耶!」她身穿巫女服、头戴三角头巾,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拿着扫帚,那是一身虽然很实用,但不知该称作东西合壁还是什么的打扮。「「「「喵喵喵喵~~~」」」」

漆黑的洋装在昏暗中翻飞。

布料上以银线缝制的各式花纹在空中留下残像安缇莉西亚··梅札斯正在宅邸的走廊上奔逃。

这里是法国首都,巴黎的郊外。

革命历热月(注:「革命历热月」法国大革命时提出的历法,又称法兰西共和历。热月为7月9日~8月17日)的炙热夜晚。

地点是通往这栋西洋宅邸的最顶楼,极为安静寂寥的走廊上。

万籁俱寂,除了少女的呼吸与脚步声之外,分散各处所设置的古典油灯,也只映照出少女的影子。毫无疑问地,这栋宅邸里除了安缇莉西亚之外没有其他人。

然而,安缇莉西亚却十分确定,自己正被人追逐着。

(看来我有点大意了这样会被穗波嘲笑的

罕见的后悔掺入她的思绪之中。

事前准备明显不足。

明明已经在日本发生的事件中耗尽大部分的装备与咒物。然而,光是发现那个名宇,就让安缇莉西亚忍不住冲到这里来。

(伊庭司

那个过去席卷「业界」的名字。

不用魔法的魔法师、魔法结社〈阿斯特拉尔〉的前任首领。虽然居住在极东的偏僻地区,手下却集结了连〈协会〉都得另眼相看的人才那个在七年前失踪的男人。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

对于此刻的安缇莉西亚来说,他有着特别的意义。

(我必须告诉树才行!)

就在那一刹那

金发少女美丽的侧脸一阵扭曲,她果决地回过头。

「哼,真缠人!」

她抓住胸前的项链所罗门的五芒星。

高举着五芒星如此低喃,同时用身体撞向身旁的窗户。

「O THOU wicked and disobedient spirit N, because thou hast rebelled, and hast not obeyed nor regarded; they being all glorious ans incomprehensible

安缇莉西亚从最顶楼的走廊上落下,她在数十公尺高的空中摇曳着一头金发,再度高傲地喊道:

来吧,弗内乌!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轰!

风声呼啸着。以灵体状态等候的魔神,化为实体斥退空气。

巨大银鲛在空中现身了,安缇莉西亚在它那平坦的背上降落,继续呼唤魔神的名字。

(至少在那个过来之前,得把手头上的魔神!)

来吧,布提斯!支配六十军团的睿智伯爵!」

来吧,巴钦!支配三十军团的强大侯爵!」

然而

魔神们却没有现身。

当风声再度咆哮,魔神们即将实体化之前,安缇莉西亚与魔神之间的连线突然被切断了。

「啊

魔法的反噬撕裂了她的右手手背。安缇莉西亚压住飞溅的鲜血,把惨叫声咽下去。

(实体化失败了!)

她咬紧牙关忍住剧痛。

先不提实体化后的魔神,灵体状态的魔神乃是纯粹的咒力结晶。

正因为如此,从灵体置换为实体是极度纤细的作业。即使是非常熟练的施术者,也很难连续唤起三个魔神。

即使如此,安缇莉西亚也不应该失败。

(这里果然是

少女俯视地面。

石壁在广大的庭院里迂回曲折。

宛如蟒蛇、宛如迷宫般重重堆叠的石块分割了大地。在某方面看起来,也像是布拉格的街道这里是做成庭园形式的坚固结界。这结界会拒绝、扰乱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咒力,是魔法师的堡垒。

一个人影站在这座堡垒的玄关。

「您现在回去是不是还早了点?安缇莉西亚··梅札斯欧洲首屈一指的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

宅邸中透出的亮光,照亮了那人手中的白银怀表,以及他一头鲜艳的红发。

将近两公尺的高大身材那是已经可以称作庞然大物的肉体,包覆在纯白的圆领披风中。在鹰勾鼻的上方,是一对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碧绿眼眸。

年龄大概是二十岁后半吧?

那男人歪着宛如岩石般的粗短脖子,向半空中的安缇莉西亚开口:

「您千里迢迢来到我的工房,怎么能让您什么伴手礼都没拿,就这么空手而回呢?请务必接受我的款待。」

「哎呀,这真是不胜感激。」

安缇莉西亚脸上一直带着优雅的微笑回答他。

「我才是没想到呢,你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兴建工房。那个伊庭司的头号弟子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

尤戴克斯毫不动摇,身子动也不动。

「嗯~」

他眯起眼睛集中闪烁着光芒的视线,贯穿少女的胸膛。

「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里,时代的兴衰变迁也十分剧烈,我还以为吾师的名字也早就逐渐风化了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会在意起他来?」

被他逮住了呢!)

安缇莉西亚一边听着男人的回应,一边确认自己手上的牌。

在这短短的对话之间,自己能够做什么呢?

让银鲛发动攻击吗不,失败的话,会连逃走的手段也一并失去。

要再度牵起连线,让两柱魔神实体化吗不,搞砸过的魔法,就像手法已经曝光的魔术一样。

既然如此

「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在意我吧?身为魔法师,若为时间或距离所惑就称不上是一流。如果对方是真正拥有力量的对象,本能就会超越理性、欲望而受到吸引呀!」

「喔,是吗?」

尤戴克斯看着怀表笑了。

什么?」

「那么,您是说上个月在一千零二十五小时三十六分钟前,〈阿斯特拉尔〉第二代社长与您在日本碰上同一个事件,那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在那一瞬间,安缇莉西亚的情绪沸腾了。

某个配戴漆黑眼罩与眼罩一点也不相配的少年社长面容,掠过她的脑海。

另一种绝对性的预感袭向安缇莉西亚。

绝对不能让这男人和那个少年见面!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男人脚下的地面突然爆裂开来。

地盘碎裂,勇猛的钢铁骑士高举长枪,在刹那间实体化。

这是安缇莉西亚刻意不让它现身,在入侵宅邸前就让它隐藏在地底下的王牌魔神。

「艾利欧格!」

她的呐喊声就此化为命令。

魔神从斜下方猛然刺出长枪,一直线朝男人的心脏疾射而去。

还算可以嘛。」

在遭到长枪贯穿之前,尤戴克斯挥动了什么东西。

那是个化学实验用的烧瓶。

尤戴克斯自斗篷内侧取出一个雾蒙蒙的小烧瓶,砸在魔神凶猛的枪尖上。

异变立即发生。

仅仅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距离长枪贯穿男人的斗篷只有区区数十公分的距离。但长枪就连这个空隙都无法填补,竟然

溶化了。

艾利欧格!?」

安缇莉西亚瞪大双眼。

魔神就在她的眼前溶化了。

长枪变质成为黏糊糊的液体状。

钟甲溶化。

手臂上的肉剥落。

眼球溶化掉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全都溶化、剥落得四分五裂无可救药地溶化了。

「您知道万能溶剂(注:「万能溶剂」炼金术中能融化任何物质的溶媒)这种东西吗?这只不过是为了制作第一物质,由庞大系统树所产生的副产物之一罢了。」

俯视着化为虹彩色泽水的魔神,尤戴克斯彷佛感到很无趣地叹息:

「如果这就是你的最后绝招,那所罗门的后裔还真是不成才啊!你还有其他底牌吗?」

不行。)

面对尤戴克斯的挑衅,安缇莉西亚拼命忍耐着。

她按住洋装的胸口处,嘴唇因屈辱而泛白,但还是估量着促使弗内乌逃走的契机。

夜晚的空气弥漫着紧张感而紧绷起来。

双方都没有动作。

面对这充满咒力,换作是寻常人很可能已经休克死亡的对峙。男人仿佛很享受这一点似的,嘴唇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你相当聪明呢但是,所罗门的公主,那个现在正要过来了。」

尤戴克斯盖上怀表的盖子,举起手臂。

他的手指向某一处,那是安缇莉西亚刚刚撞破的窗户。

霎时,少女的肩膀不禁颤抖。

「啊!」

她透过那扇坏掉的窗户,窥见了一个影子。

在灌入夜风的走廊上,有一个凝聚在一起的小小影子。光是看到那个东西,安缇莉西亚就全身僵硬。

没错。

不是尤戴克斯。

能让安缇莉西亚四处奔逃的理由,并不是这个刚刚溶解了骑士的炼金术师。

而是

(穗波!)

那些名字仅在一瞬间掠过脑海,安缇莉西亚对弗内乌下达逃走的命令。

然而,影子的动作却比魔神更快。

那个影子越过宅邸的窗户,一口气跳向夜空,包覆住少女与银鲛。

同一时间,魔性的冲击震荡直达安缇莉西亚体内深处。

!」

她的视野逐渐转暗。

意识断绝了。

即使感觉自己正落入虚无,但是,少女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或者,正是因为她那值得夸耀的骄傲,直到最后,她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