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雷冯如此低语的同一时刻……
软软地垂下变沉重的铁鞭,妮娜因无法停止的喘气而觉得快要窒息了。
明明一直吸入空气,但身体却不知足地要求着更多氧气。
即使如此,妮娜还是强忍痛苦慢慢把呼吸压抑下来。
就算双腿发颤,累到想立刻在原地倒下,她仍然拼命的维持着站立姿势。缓缓地让变热的身躯沉静下来。呼吸乃刭流之本,绝不能让它紊乱。不能立刻让身体休息,要缓慢缓慢地让身体平静。
耳膜里全被轰隆的声响占据,那是从头部深处传来的血液奔流声。
不只如此,尚有足部的巨大机械装置在移动都市时发出的摩擦声音。各式各样机械所生成的声音,在外界狂乱吹袭的强风下形成无法判别的混乱音块传至耳中。
在这种时候,如果要找寻一处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不会被任何人责怪的场所,就只有都市的边缘地带了。
「……好了!」
调匀呼吸,妮娜再次举起铁鞭。虽然实际上光是拿着就已经很勉强了,但只要将内力系活刭流通至全身就能继续撑下去。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调整呼吸的。
在见识到雷冯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的场所,妮娜一个人独自挥舞着铁鞭。
要怎么做自己才能变得更强?
她一面自问,一面挥动铁鞭。
从基础架势开始,渐渐转向应用招式。
武器这种东西,到头来只是在收回、蓄力,然后挥出三阶段动作中加上变化而已。如果是刀剑那就是挥击,长枪或是棍棒类的武器就是突刺与打击,增加适合武器招式的变化并结合在一起,然后在过程中使出制住对手动向的招式。
重复这种行为并非毫无意义。在头脑无法跟上的极限状态里,身体会在思考前做出反射性的熟练动作。到那个时候,现在的反覆练习就会产生效果,而且也能借着重复练习加强体能。只要体能上升,就能在对战时将情况导向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呼……哈、哈、哈、哈……」
然后又是休息。一边调匀已经紊乱的呼吸,妮娜从放置在一旁的书包中抽出毛巾擦拭汗水。在入学典礼前刺骨寒气虽会立刻冷却变热的躯体,但现在即使到了夜里也比以前好过多了。现在洁尔妮应该朝着温暖的地方慢慢移动中吧。
也因为这样,热气无法从身体散去。一边对不断流出的汗水感到烦躁,妮娜隔着看不见的空气罩眺望着夜景。
然后就这样倒在地上。
坚硬地面当然很冰冷,这让妮娜觉得很舒服。因极端疲劳而感到自己也许无法重新站起的她,就这样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眺望着夜空。
天上只有缺半的月亮飘浮着,后面是无止境的黑暗。月亮的存在简直像在主张夜晚境界线就在此处似的。
呈现复原状态的铁鞭滚落在妮娜的左右两侧。视线没有从月亮上移开的她,仅以指尖确认了它们的存在。
以轻淡朦胧的蓝色光芒将自我存在投射在天空上的月亮,让妮娜在那一瞬间忽然产生说不定可以抓到它的感觉。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把手伸向月亮。因为这么做会让妮娜对自己童话般的想法感到羞耻,而且她也知道根本不可能碰到月亮。
「……好远啊。」
所以她如此喃喃自语。
好像可以碰触,却又无法抵达。
月亮就在错觉与现实的空隙中存在。虽让人产生说不定伸出去就能碰到的想法,但实际上却又与妮娜隔了好几亿基尔梅尔的距离。
光是伸长手这种程度根本不可能触碰到。
就算这样,妮娜还是认为非碰到不可。
如果只有伸长手不够的话,就算要飞上天也……
「呵……」
自己非现实的想法实在荒唐,妮娜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己不可能飞上天空。那种梦想一点意义也没有。
有意义的是,自己认为不靠那种非现实手段就无法触碰到它的懦弱。
「这样是……不行的。」
反覆练习自己学习过的招式,妮娜并不觉得这么做毫无意义。这种行为确实与自己的成长有关。
然而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做着这种训练了。从知道自己有刭的能力,立志成为武艺家的那刻起,就一直做着这种事。
妮娜不认为重复相同的举动,能让自己一步登天突然变强。
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变强的方法呢……
她非常了解,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
心里感到焦躁。
「可恶!」
就算照着现在的步调,应该也能变得很强。她相信只要花时间,要追上雷冯的程度绝非不可能的事。
可是这样下去要达到雷冯的境界,要花上多少时间呢?
一年?两年?怎么可能……
没有那么简单。
她活到现在才修练至这般实力。光靠一、两年的努力,不可能追上比那强上一倍三倍,甚至在那之上的雷冯。
而且自己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来不及啊!」
她需要的不是未来的可能性,而是现在伸手可及的事物。为了平衡过度失衡的第十七小队,妮娜一定要变强才行。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自己。
只有决定要守护洁尔妮的自己。
「来不及吗……」
妮娜的手离开了铁鞭。
单手缓缓伸向月亮。
抚摸空气的指尖,触碰着视线中的半月。
在幻想中的接触。
仅存于幻想中的成功。
明明晓得那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真可恨啊!」
仰望朦胧明月,妮娜放下手腕。
那真的只是悔恨而已,还是嫉妒?
面对拥有自己渴求之物的雷冯……
还有……
那封信。
妮娜看了从掉落信封中飞出的信纸。
看了那封信后,妮娜感到自己体内的焦躁感似乎变强了些。而且更有一种非追上雷冯不可的感觉。
究竟该以何种方式看待那名比自己更清楚雷冯一切,那位叫做莉琳的女性,连妮娜本人都不晓得。
她只觉得紧迫感不断增加。
感到焦躁。
「结束了吗?」
拭去流过太阳穴的液体,妮娜猛然起身。
「不能在这种地方结束!」
挥去所有疲劳与想法,起身的妮娜拾起铁鞭。
夜晚还很漫长。
时间虽然有限,应该不会不足。
她相信……
「哈!」
妮娜释出刭流。
*
下次的对抗赛决定于下回休假时进行。
雷冯无意识的轻声叹了口气。
这几天都没机会碰到妮娜。
说起来双方的年级原本就不同,所以要在上课时间见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训练时连私下交谈的空档都没有时间就过去了,而且训练一结束妮娜就会立刻离开现场,连在打扫机轮部门时也碰不到面。
这段时间明明被分在同一组,却在不知不觉间跟其他学生被分成一组,负责的区域也各自被分了开来。
完全失去接触的机会,这让雷冯品尝到莫名的不踏实感。
再加上雷冯也因为使用哈雷拿来的复制品进行测试,以及与卡利安和其他炼金科技术人员开会讨论,所以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
虽然连平静下来的空档都没有,却也没有因为那些事情而感到郁闷。
话虽如此——
「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忙啊?」
现在是午休。就在大家享用着已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梅珍制便当时,米菲开口问道。
今天是在校舍屋顶用餐。被铁栅围住的屋顶摆了长椅,而且也开放学生使用。
雷冯他们与其他好几群学生们在到处摆放的长椅上用着午餐。
「咦?是这样吗?」
「是啊。」
「……嗯。」
连梅珍也有如赞成米菲似地点头,这让雷冯搔了搔头。
「就算训练结束后想找你出去玩,雷冯也总是不见人影。我明明还挑了你不用打工的时间去呢。」
她为何会晓得自己未曾告知过的机轮部门工作时间表呢……真是的,米菲的情报收集能力实在太可怕了。
「因为下一场对抗赛就快到了,所以他很忙吧?」
「咦~~可是我是在训练以外的时间去的耶,这太奇怪了!」
米菲否定了娜尔姬的话。虽然本人就在眼前,但她却毫不在意自己像是讲八卦的语气。
而且娜尔姬本人连相信自己这番说辞的样子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消除其中一个可能性,为了要断雷冯后路才说出这番话的。
「那么是为什么呢?」
漂亮的将那种可能性击溃后,米菲强势的切入问题核心。
「对抗赛的准备,是机密事项?」
「你为什么用疑问句?」
「嗯,是为什么呢?」
「你在开玩笑!」
「我才没有开玩笑呢,我认真的很。」
「喔?」
米菲有如瞪视似地看了他好一阵子。雷冯强做镇静的将视线落在梅珍准备的便当上。
「你有女人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论?」
「这么一说,最近你很常被目击到跟罗斯学姐在一起耶。是这么一回事吧?学姐很显眼,所以你想隐瞒也没用喔。」
「不,不是这样的!」
一边在意着脸色愈来愈惨白的梅珍,雷冯冷淡的挥了挥手。
「因为我跟学姐回家的方向一样。」
「只是因为回家方向一样,就要经常一起去餐厅吃晚饭吗?」
「……为什么你连这件事都知道?」
的确,从那晚的野战场后,自己就与菲丽吃了好几次晚餐。虽然几乎都是由卡利安请客,但雷冯一次也没跟卡利安用过餐,一起吃饭的人只有菲丽而已。
「不要小看我小米的情报网喔!」
就算对方挺起胸膛讲这种话,雷冯还是觉得困扰。
「不,真的只是偶然而已。」
雷冯虽然试着找了理由,但只要看一眼米菲的眼神就能明白,她对自己的怀疑根本没有消失。
「真的只有这样?因为她可是既漂亮又可爱到惊人的程度喔。只要两人一独处,不会像这样……无意义的喷射年轻能量?不会因为一时天雷勾动地火,而误以为年轻可以被允许做任何事而解放脱轨的青涩性欲?」
「……我有点无法跟上你的想法。」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推倒她吗?」
「我希望你可以把那种直接的字眼换掉啦……」
雷冯表示不可能的摇了头。
他才没有对菲丽做出那种事情的胆量。不不不,这不是说如果有胆量的话,就会做出什么事的意思……
「那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
「哼……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我是被这么交代的。」
卡利安要求自己尽可能对这件事保密。强大污染兽在都市行进路径前方的这种事,对于不曾与污染兽交战过的洁尔妮众学生而言,可说是一个强大威胁。
连在前阵子被幼生体袭击时,洁尔妮也因混乱而无法采取确实的迎击措施。
就算之后试图强化对抗污染兽的迎击措施,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做到。
既然如此,目前能够对抗此一威胁的人,唯有雷冯。
所以雷冯最好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决一切。
「真~~无聊。」
米菲虽瞪视了雷冯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似地如此低语后拿着便当站了起来。
「小米……?」
「因为太无聊,所以我要一个人吃,就这样喽!」
啪地一声举手打完招呼后,米菲就这样钻过入口从屋顶上消失了。
「真是的……根本用不着像小孩一样生气嘛。」
真麻烦……说罢连娜尔姬也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不要生气喔。」
「不,这一定是我的错。」
「是吗……或许真是如此,不过这种要求一定很无理吧。」
娜尔姬耸耸肩,然后望向不安的梅珍。
「我去陪小米,小梅就麻烦你了。」
说完,娜尔姬也拿着自己的便当朝米菲身后追了过去。
「……啊。」
梅珍连说句什么的空档都没有,娜尔姬的身影在她吞吞吐吐之际就从屋顶上消失了。
(怎么觉得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状况呢……)
一边被似曾相识的感觉所困,雷冯对垂着头吐出「啊啊……」零碎字句的梅珍道歉。
「对不起。」
「……雷顿没有错喔。」
重新站好的梅珍有如铃鼓般地摇着头。
「呃,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有错。」
「……可是,你不能说出真相吧?」
「…………」
面对如此直接的询问,雷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如果回答「是的」就表示承认自己有所隐瞒,话虽如此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隐瞒的谎也一定会被立刻拆穿。
他不能说,但也不想再说谎。
就因为是梅珍她们,所以雷冯不想继续说谎。这就是他诚实的表现。
所以他只能一语不发的耸耸肩。
「……我认为不能说的事不可以听,而且也不能问。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想说的话,总有一天会告诉我们的。」
「……谢谢。」
「……小米也知道这一点。」
「希望如此。」
「……不过,小米是个好奇宝宝嘛。」
梅珍静静地微笑着。那抹笑容中含带着亲爱之情令雷冯感到羡慕。
「……我跟娜尔姬如果有秘密想要隐藏的话,一定会马上被小米拆穿。可是她却不晓得雷顿在隐瞒什么,所以不知道那件事,还有你不让她知道的事使她觉得很不甘心。」
「我不让小米知道会使她很不甘心?」
「……小米想跟雷顿变得更好。身为好奇宝宝的小米,希望跟雷顿好到用不着说你也会主动告诉她的程度。如果是娜尔姬就会静静做着自己能做到的事,而我嘛……」
梅珍停止说话,微微摇头。
「……所以特别是娜姬,她也很焦躁喔。」
「特别是?」
「……没错,特别是。」
「为什么?」
「因为你前一阵子不是帮过娜姬的忙吗?可是在雷冯最累时,她却一点也帮不上忙,也不晓得自己能做些什么,所以她很焦躁。」
「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雷冯茫然的低语。
「……因为娜姬很会忍耐。」
「虽然说是帮她的忙,不过那是能领到酬劳的工作,我觉得娜姬根本用不着在意啊……」
他一边说着,但雷冯明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自己有困难时明明得到对方帮助,但在对方有困难时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这点让娜尔姬感到自己很没用,与是否赚到钱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嗯,果然是我的错。」
「……不是的,雷顿没有错喔。」
「不,是我的错。」
梅珍她们这么想亲近雷冯,但自己却浑然不知,光是这样就有错。
仔细想想,梅珍在最初时也不会说这么多话。她平常的话就不多,所以每次只会讲一点点话而已。
然而她现在却那么积极的说着,如此主动的试着亲近雷冯。
「我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困扰吗?」
「……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是担心吧?」
「担心……?」
咦……雷冯露出不解神情。
「……你有时候会露出这种表情喔。」
说完梅珍眯着眼睛蹙起眉心。
「……是吗?」
「……嗯。」
「是这样啊……」
……梅珍才老是哭丧着脸呢,不过这种话就算撕裂嘴巴自己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
将视线从皱着眉头露出困惑表情的梅珍身上移开,雷冯在内心陷入沉思。
担心?
他一点也不担心污染兽的事情。污染兽的来袭是发生机率极高的灾厄。之所以非面对这种灾厄不可,是因为无法逃跑之故,这种感觉与担心不同。不管怎么说自己早就知道污染兽渐渐接近的事实,也有了相对的觉悟。
话说回来,与污染兽战斗这种事,只不过是在古连丹日常生活的延长罢了。考虑到或许会死亡的事对雷冯而言当然是一股重担,然而如果输给这种压力的话自己早就死了。对他来说,名为精神纠葛的战争早已结束。
那么所谓的担心是……
「啊啊……」
「……咦?」
「呃,嗯……啊哈哈哈……原来是那件事喔……」
「咦?咦?」
「小米的口气那么奇怪,所以我才误会了。」
「咦咦!?」
「啊……不过也没办法就是了。」
「……呜呜。」
「……嗯?」
笑了好一阵子后,雷冯望向隔壁。
「……雷顿……」
梅珍满脸惨白,双手如同祈祷似地紧紧握着。
「小梅……?」
「……呃,那个……那个……」
「啊,啊啊……啊啊,不!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啦。我只是误会了而已……呃,所以你不要哭喔,好不好?」
一边安慰发着抖的梅珍,雷冯把事情说了出口。
结果,娜尔姬她们不巧撞见雷冯正在安慰不知为何大惊失色发着抖的梅珍。为了向两人解释自己没有欺负梅珍,雷冯不得已只好跷了下午的课。
之后他说明了事情原委。
老实说,这边的事马上就讲完了。
「喔,队长的样子有点奇怪啊……」
一边嗯嗯嗯的点着头,米菲用手玩弄着喝完的牛奶盒。
「雷顿在意那件事啊?」
集中所有精力解释的雷冯瘫软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是的。」
「所以你想帮忙吗?」
「如果可能的话。」
疲累至顶点的雷冯极简洁地继续点头。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没想到会有这种回应,所以雷冯惊讶地将靠在椅背上的重量收回,然后望着米菲。
米菲与隔壁的娜尔姬也直勾勾地凝视着雷冯。
「因为同样是第十七小队的关系?雷顿对于对抗赛与小队的事根本没兴趣吧。既然如此,就算队长的样子不对劲,应该也没差吧?」
「……小米。」
梅珍困惑的看着米菲与娜尔姬,却立刻放弃似地摇了摇头。
在那一瞬间她们彼此有了默契吧,然而雷冯却无从得知她们究竟对什么事有了默契。
他只是被询问着。
为何非得为妮娜做些什么呢?
「有必要问这么难的问题吗?」
「难不难要看雷顿你怎么回答,不是吗?」
保持缄默的娜尔姬答道。
「或许吧。」
雷冯点了头。也许那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然而被这样询问他仍是无法立刻答覆。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不在乎对抗赛这种小事,真的。」
雷冯缓缓整理脑中思绪似地搜索着字句:
「只是我的想法真的有点改变了。在下次武艺大会结束前,我想一直留在小队里面。」
「喔?这就是所谓的正义之心觉醒吗?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洁尔妮现在的状况很吃紧了。三年级以上的学长姐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我没那么好心。」
「不然是什么事?」
米菲没有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简直像是在指责雷冯一样。
「因为这里消失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而且我不能回古连丹,如果不在这六年中将某种技术学到一定程度后毕业,到了其他都市我会活不下去的。因为我没有在毕业为止一直修练武艺的打算。」
「你不回古连丹吗?」
雷冯对梅珍的问题摇了摇头。
「……也许你们已经发现了,我的武艺技巧可不是闲暇之余练出来的。」
「我当然知道那种事情。」
娜尔姬莫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如果那种技巧是在闲暇之余练出来的,那其他武艺家就没立场可言了。你在古连丹正式修练过武艺吧?而且还修练到这种学园都市根本没办法教你的程度。
我在意的不是这种事情,而是你这么强却打算舍弃武艺的事实。」
雷冯再次感觉到三人将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是视线带来的压力增加之故吧。
这就表示,三人就是这么在意雷冯的过去。
娜尔姬轻启朱唇,准备将疑问化为明确问句。在那个问题发出之后,雷冯究竟该如何回答才好?
自己在古连丹做过的事,雷冯到现在仍然能毫不犹豫地确信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只不过,现在的他明白那种行为伤害了许多人。
她们会怎么想呢?会吃惊?会轻蔑?然后就此离去吗?
体会到寂寞的同时,自己也感到非常害怕。被妮娜知道时又是什么感觉呢?
「……已经够了吧?」
就在种种事物瞬间化为漩涡之际,梅珍一句话斩断了那些情绪。
「小梅……?」
「……你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雷顿的过去吧?」
「是这样讲没错……」
「可是啊……」
「……既然如此,就已经够了吧?」
仿佛不顾反对似地,梅珍重复着这句话让两人安静了下来。
梅珍看着雷冯,她那夹杂着愧疚目光的眼瞳映照着雷冯的身影。
「……对不起,她们两人……还有我,只是想更了解雷冯而已。」
「不……」
雷冯没办法再说下去了。因为感到自己的胸口热了起来。一方面是因为无法说出一切的懦弱,而且他也对于害怕被知道更多过去的自己感到惊讶。
(是吗,原来我跟这三个人已经这么要好了啊。)
雷冯已经习惯跟这三人待在一起了。他习惯跟这三人在一起的学校生活,而这也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他害怕失去那一切。
「……我还满喜欢小队里的人,所以我才想要帮忙。」
挤出这段话后,雷冯已经无话可说了。
所以只能沉默。
雷冯明白,就像跟梅珍她们待在一起一样,心里的某个自己也觉得跟妮娜与菲丽,还有夏尼德跟哈雷待在一起很快乐。
自己恐惧失去那些事物。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米菲仍是以有些怀疑的语气说道。
「哎,打从一开始我就打算要帮忙啦,不情不愿的只有米菲一人而已。」
「呜哇,娜姬真狡猾!」
「因为我根本没怀疑过雷顿啊!」
「骗人!娜姬明明也很在意!」
「我在意的事跟小米在意的事可不同喔。」
「一样啦!」
「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不对,娜姬明明也很在意那些事。绝对的绝对的绝对在意雷顿对那个队长还有菲丽学姐跟那封信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珍突然满脸通红地叫了起来,这让雷冯娜尔姬与米菲都瞪大眼睛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小……小梅……?」
「……!」
肩膀上下起伏呼吸急促的梅珍,一脸惊恐的用手压着嘴巴。
「啊……」
「对……对不起……」
「……呜呜……」
在突然恍然大悟的两人注视下,捂着嘴巴的梅珍就这样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我还以为可以道歉……)
梅珍想替自己擅自看了信一事道歉,所以一直在找机会。
明明是这样的……
但这种状况根本无法道歉,梅珍让泪水决堤而出。
这回负责安慰的人不是雷冯,被赶开的雷冯从远方眺望着两人安慰着梅珍。有时娜尔姬或米菲又说错话让事态更加恶化,或是娜尔姬与米菲因为重新提起完全无关的过去而脸色变差。这些使得梅珍因此发怒,两人又得重新安慰,就这样不断重复着……
梅珍……应该是说三个人都冷静下来的同时,下课铃声响了。
那是最后一节课的钟声。
*
虽然有过约定,但自己根本没想过她们真的会出现。
「那么,我来说明任务。」
现在仍是深夜,或者应该说几乎已经是凌晨了。现在天色虽然还很暗,但再过两、三个小时后太阳就会升起。她们不可能一直醒着吧,所以到刚才为止应该还在睡觉才对。
米菲的头发有着睡过的痕迹。
「不,这根本算不上是任务喔?」
娜尔姬冷静地吐槽不知何故竟戴着太阳眼镜与穿着长风衣的米菲。
结束完机轮部打扫的打工走出来时,梅珍她们三人已经在外面等着雷冯了。
四人吐出的气息在眼前化为阵阵白雾。
梅珍带来的水壶里面装了温暖的茶水。众人感激地享用倒入纸杯的热茶。
「队长呢?」
「因为被班长叫过去,所以应该还在里面。」
「很好……那么,我们就在这边等,然后从后面跟踪。」
双手握着纸杯,一边用脸庞接住水蒸气让太阳眼镜起雾的米菲露出狡猾笑容。如同坏人的表情让雷冯感到不安。
「我想她应该跟平常一样会回去睡觉吧……」
「那~~个啊,我去看过她训练结束后的情况,去打工为止她一直在训练,所以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那就是在打工后喽。」
「咦?她在训练吗?」
「嗯,练习的气势很吓人喔!」
「那就叫做鬼气逼人吧!」
连娜尔姬都这样讲,练习过程一定很激烈吧。雷冯陷入沉思。
「…………」
明明说要暂时中止个人训练,但她却独自进行着。
「啊啊,果然。」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
那个理由果然跟雷冯昨夜想的一样。
雷冯看向娜尔姬,她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结论。总觉得她跟傍晚见面时不一样,感觉起来不是很积极。
「……啊。」
梅珍的低语声让三人一齐朝出入口望了过去。
妮娜走出来了。
一边吐着白色气息,明明还很寒冷但她身上却只穿着武艺科的制服,而没有披上任何衣物。她没有回宿舍就直接来这里了吗?工作服应该放进了背在肩头的运动背包里面吧。雷冯记得,那个背包她在前来训练前就拿在手上了。
黑暗中,就算在街灯洒落的橙色光线下也能看得出来。妮娜的侧脸上寄宿着浓浓的疲劳阴影。
然而她的步伐却没被疲劳纠缠。
雷冯将纸杯里的茶一仰而尽,接着丢进附近的垃圾桶后,他们四人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妮娜的身后。
双方的距离是由雷冯与娜尔姬决定的。如果只有米菲与梅珍的话,应该马上就会被她发现吧。
雷冯虽然这么认为,但说不定米菲一个人跟踪也不会被发现。妮娜背后的空隙就是多到让他不禁产生这种想法的程度。身上虽然张着一层紧绷氛围,但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旧铁丝网一般有着许多破绽。
「她很累呢。」
娜尔姬压下音量低语,雷冯只有点点头。
是什么东西把妮娜逼到了这种地步?是这阵子输了比赛的关系吗?败北的打击大到这种地步?雷冯不晓得。不,也许不是不晓得。在古连丹败北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不是实力高强,而是为了生存,不断胜利对雷冯而言非常重要。重点不是自己本身的生死,而是害怕自己想做的事在中途遇到挫折。
现在的妮娜也有那种心态吗?
……当然是有的。她要守护这座都市,想要保护它不受侵害,妮娜不久前才对雷冯说过这番话。
「……她要去某处吧?」
「应该吧。」
梅珍与米菲一起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妮娜一直朝都市的外围走去。都市外围在紧急事故发生时最容易碰到危险,因此任何都市都会尽量不将居住用的建筑物或重要设施盖在这里。但相反的就因为是这种危险地带,所以如果有公寓的话租金也会变便宜。
虽然不晓得妮娜宿舍的正确位置,但雷冯却能从她在训练或机轮部门的打工结束后前进的方向得知并不在这一带。
妮娜终于抵达了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都市外围地带。
乘着强风,都市足部所带来的金属辗轧声响形成音球朝这边逼进。
雷冯他们潜入了防风林的阴影中。前方没有任何藏身之处。这里距离流浪巴士车站也很远,唯一有的是在不可视的空气罩对侧形成漩涡含带污染物质的沙暴。
今夜的风特别强。
如同半溶解在黑暗中的沙暴,看起来简直像是蠢动的异形生物一样。
身旁的梅珍握紧雷冯的袖口。
那道沙暴对侧有着朦胧星空。没有月亮的踪影,也许今天的云层很厚吧。
走下没几阶的楼梯,妮娜来到成为广场的空地中央,然后放下肩膀上的运动背包。
她抓住了吊在剑带上的两根炼金钢。
「复原。」
轻轻的低语声,让雷冯有一种似曾听闻的感觉。
她紧握回复成铁鞭姿态的炼金钢摆出了架势。雷冯知道妮娜在深呼吸后,会让活刭奔流至全身。
来回舞动左右两旁的铁鞭向下挥击,或者是横向扫击。承受、卸去,或是击落来自想像中敌人的攻击。
进行攻防时妮娜的身躯忽左忽右快速飞旋,有时宛如顽强要塞般重重地停留在原地,有时则如同雷光般朝前方直线前进。
所有架势,所有进攻杀招,所有防御手法,妮娜将习得的所有动作在现场一一重现。
那些动作没有任何延迟,招与招的联系没有半点停滞。
那已经是一种艺术了。
同时,也带着慑人鬼气。
除了雷冯以外的三人均屏住了气息。
那副姿态有如一流舞者在观众面前舞出世间万物般,同时也有如狂战士似地将世间万物都当了敌人。
梅珍她们应该已经在傍晚看过妮娜的个人训练,然而即便如此仍无法将心中产生的惊讶减少一半。
连一句话也没有发出,只是凝视着。
在旁边,雷冯冷静地注视着妮娜。
他看着妮娜放射出的刭流光辉。
刭流比最近训练时更加明显。
初次见到时感到炫目而无法直视的光华却有着一道阴影。
雷冯不知道自己刭流的光辉是什么样子,他不懂自己的事。话说回来,他也不晓得是否该以自己的刭流光辉当作基准。
真要说起来,刭流光辉与力量强弱并无关联,因此就算以这为基准也没有任何意义。
自己不晓得是否该为妮娜的刭流产生变化而感到喜悦。
他只是奇妙的悲伤了起来。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非看不可。
活刭余波仿佛蒸气般朝体外袅袅散出。一边散发着光辉,一边弯曲的它郁闷地朝向上空飘散。宛如从指尖、肩头、脖子、头部、背部、脚尖……身体所有部位渗出似地,活刭将残渣如同线条般摇动,不久那些丝线有如编织绳索般合为一体,然后那条绳索违逆着无法反抗的重力,一边苦闷挣扎同时像拼命伸长头部似地朝天空前进。
就是这种光景令人悲哀。
而且也是问题所在。
「真是乱七八糟。」
他如此低喃。
娜尔姬她们瞪大眼睛讶异地望着雷冯。
「……雷顿?」
「咦?可是我觉得很厉害啊,对吧……?」
米菲提出问题,然后与梅珍一同看着娜尔姬。娜尔姬似乎也不了解雷冯话中含意,脸上浮现了迷惑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刭流的生成方式有问题,也不是动作有问题……」
不,这里面有问题。肉体因活刭而强化的部位并非全体,而是配合动作产生变化让招式更加迅速,力道更强。而且这也是瞬间发动旋刭之类,能引动爆发性强化的活刭变化的练习。妮娜的每一招,都带着不少多余而无谓的动作。
然而雷冯并不想说出来,这种事情只要训练就能加以克服。
「她躲起来训练也不是问题,武艺家不论何时都是孤独的。为了不管怎么挣扎都要变强的目标,一定要面对自己。这件事没有人可以帮忙,也不是应该求助的事。不过……」
雷冯摇了摇头。
该怎么说才好呢……他自己也还没有把思绪整理好,所以脑中没有浮现任何词句。
想不到适合的字句。
「她太蛮干了。」
雷冯只能这样形容。
妮娜释放出来的刭流残渣动向……简直跟溺水一样。挥动手脚死命挣扎,就算是一根稻草也要紧抓似地。但是即使抓到了稻草,也无法逃离水的魔掌。
只能向下沉。
沉下去的话会如何呢……
「……这样搞下去的话,会弄坏身体的。」
「是这样没错……」
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的娜尔姬点了头。去学校上课与武艺科的训练,还有放学后的小队训练,训练后的个人训练,离开学校后还有机轮部门的打工,之后又是个人训练……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觉的?有让身体休息吗?看她这副模样,没去机轮部门打工的日子,应该也把时间用来做个人训练了。
以内力系活刭强化肉体时,同时也有消除疲劳的效果。据说只要成为高手,就能一个月以上不眠不休的战斗,雷冯自己也有可能做到那种事。
不过,之后要付出极大代价。
在古连丹时,雷冯曾连续一星期与污染兽战斗。那是没有睡觉与休息的空档,连时间感觉都丧失,不停战斗的一个星期。
等待在后头的是,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的虚脱感。无论如何持续欺骗身体,都只是让人类原本的生理时钟发狂而已。脱序扭曲必然会产生。
他花了两星期才回到岗位上。
「……一定要阻止她才行。」
梅珍说道。雷冯也同意她的意见。
但要如何阻止呢?
这种做法会弄坏身体的……这样说是很简单,而且妮娜恐怕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可是光是这样训练并不能达成妮娜的心愿。雷冯也明白这一点。
雷冯无法教导妮娜该怎么做才好。
变强的理论,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当然知道。最初教授雷冯剑术的人是孤儿院的院长,他并非打从出生就明白剑该如何使用。
可是教授剑术对现在的妮娜而言,并非必要之事。
要锻练更基本的武艺家力量的本质才行,不过……
雷冯却没办法将自己锻练刭流的方法完全传授给妮娜。
在刭流这个领域,雷冯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通过需要人教导的阶段了。
雷冯是可以像别人指导他一样教授那些技巧,但一到了后面的领域,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将窍门完全传达给他人的自信。雷冯明白自己独有的理论,并非他人能轻易习得之物。
自己说这种话虽然过于自大,但这就是所谓的天才。
要将天才所拥有、无法百分之百化为理论的直觉部分传授给他人,是一件难事。
正因如此,其他天剑继承者也将教授他人技巧当做份外之事,只是专心地锻练自己。
「反正我们就是异常中的异常,奇特存在里的奇异,虽是人又不是人。就算我们能将技巧流传下去,也只是我们能力中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亿分之一,最多也只有百分之一。我们就是那种超脱常轨的人。」
将钢线熟练到某种程度时,林戴斯说了这种话。
「之所以把这个技巧教给你,只是一个小实验而已。你的钢线技巧虽然已经达到我千分之一的领域,不过是不可能再进步下去了。就算能操纵好几亿条钢线,也无法像你的剑锋那样斩断物体。面临紧要关头时,你还是会选择用剑应战吧,事情就是这样。」
雷冯并没有因为冷冷吐出的话,而感到惊讶失望或是悲观,有的只是理解。没有像剑一样信任钢线技巧的事实,至今仍然不变。握剑时,自己最能体会刭流奔驰的感觉。
为何会发生那种差异?只要无法将原因理论化并加以说明,就不可能把自己的技巧传授给妮娜吧。
想到此处,雷冯又摇了头。如果她想要学的话,应该早就开口了,根本不可能中止两人在一起的个人训练。
「……雷顿?」
梅珍讶异的声音,让雷冯不知该如何表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
「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吗?」
他对娜尔姬的问题摇了摇头。
「大概……不,我不晓得。我们是可以告诉她现在的训练太乱来了,也可以跟她说这样下去不久后一定会弄坏身体。可是这样做有意义吗?队长拼到那种地步也要达成的事,如果帮不上忙的话,我觉得到头来还是没有意义。」
妮娜想要变强。
从以前就是这样吧,这应该不是现在才突然兴起的念头。
只不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乱来到这种地步呢……」
「因为输了比赛吗?」
「是这样吗?」
除了米菲接近反射性的答案外,雷冯想不出任何可以理解的理由。只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摆脱疑问的缠绕。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我有一点了解。」
说话的人是娜尔姬。雷冯与其他两人都望向娜尔姬。
「这阵子让雷顿帮忙时我有一种感想。雷顿太强了,所以我觉得实在无法与你并肩作战。与其说是你让我有这种想法,不如说除此之外我也不知该怎么想才好。要说那是一种渗进骨子里的感觉也行,那种想法让我感到寂寞,感到懊悔……老实说,我也很嫉妒。只能依赖那种力量,让同是武艺家的我感到很难受。非得与你待在同一小队的队长,感触一定比我更强烈吧?」
被这么一说,雷冯脑海中浮现的是夏尼德拿着新炼金钢的模样。
他虽然笑着说只有远距离射击会撑不下去,但或许这不是唯一的理由。娜尔姬口中的难受心态,让夏尼德要求哈雷制做了新的炼金钢吗?
相同的,妮娜也是。
不,她比夏尼德更激烈的受到那种心情责备吧?
正因为队长强烈希望拯救这座都市……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更无话可说了……」
想要变强是武艺家理所当然的心情。对于这种事,雷冯无法从旁置喙。
「……为什么?」
梅珍插嘴说道。
「咦?」
雷冯反问了回去。不是武艺家的梅珍无法了解这种事……要下如此断言是很简单,但梅珍的疑问听起来与那种单纯疑问有一点点不同。
被雷冯凝视的梅珍略微含混地说了几个字,但立刻改变主意似地张开了唇。
「……我知道队长想要变强,可是为什么雷顿什么也做不到呢?为什么只有雷顿非得做些什么不可呢?」
最初,自己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队长因为想赢才想变强吧?她想要整个小队变强吧?既然如此,不只是雷冯,只要大家一起……」
变强就行了。
还是合作就行了?
最后几个字在梅珍的小小樱唇中暧昧地消失了。
是哪一边呢?雷冯有种感觉,不管是哪边都一样。
「是合作吗?」
话虽如此,雷冯仍是开口确认了。梅珍满脸通红的垂着头点了点头。
「合作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
米菲讶异的声音让雷冯回过神来望向后方。他有一种喉头被哽住的感觉,觉得自己不能好好说话。
「原来如此,这就是普通啊……」
娜尔姬将手放在下巴若有所感地喃喃低语。
就在眺望赤红头发的女性警官为那个想法极为折服之际,有些微异声传入雷冯耳畔。
漩涡状的刭流波动戛然而止。
雷冯第一个望过去,再来是娜尔姬,其余两人将视线移回外围地带的速度更慢了些。
妮娜倒下去了。
*
抵达紧急指定的医院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
执夜班的医疗科护士们立刻为抱着妮娜前来的雷冯准备了病房,接着小睡的值班医生过来进行简单看诊后,马上对护士们下达叫某人前来的指令,顺便准备吊点滴。在这段期间内雷冯联络了哈雷,正当他想回病房时领着两人的娜尔姬走了过来。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将在走廊上等的娜尔姬她们留下后回到病房,看诊的医生已经换人了。
趴在床上的妮娜在雷冯不在的这段期间,已经被脱下制服换上了背部敞开的住院服。
刚来的医生在她背上一一埋入细针。
「他是刭的专门医生。」
护士的话让雷冯理解了状况。
「这是三年级的妮娜·安多克吧!?」
回过头的那名医生不高兴地开口问道。双目带着惺忪睡意是被硬挖起来的关系吧,但雷冯不晓得这是不是他不高兴的理由。
雷冯沉默的点了头。
「真想不到,武艺科三年级竟然会以这么粗浅的方式昏倒。」
「请问……很严重吗?」
「各种内脏器官功能低落,营养失调,重度肌肉酸痛……总而言之所有部位都很衰弱。理由很简单,是刭脉过度疲劳造成的。」
果然如此,雷冯一边想一边保持静默。
「活刭虽然可以强化所有身体机能也可以促进治愈效果,但说起来刭流的根源是人类在体内进行生命活动时所产生的流动。武艺家虽然拥有能产生刭流的特殊器官,但骨子里仍是不变。不,对武艺家而言就等同于弱点增加一样,因为它跟心脏与头脑一样,是被破坏就会死亡的器官。」
一边说着话,医生缓缓将新的细针刺入妮娜的背部。从腰际略微上方一带的背骨为中心,细针如同描绘某种图形似地一根又一根增加,同时朝全体渐渐扩张地盘。
「就算脑部被破坏,还是能以植物人的形式存活。而心脏如果快速处理的话,也能替换成人工心脏。可是只有这个是不可替代的器官。如果弄坏的话一切就结束了,我在上课时应该有讲过,要小心照顾才对。」
虽然口中淡淡低语,使用细针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停滞。虽然这是一座没有职业专家的学园都市,但似乎可以信赖这名医生的技术。
「治得好吗?」
「这不是致命伤。现在我正在用针炙补强她的刭流。」
医生的话让雷冯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暂时不能活动,下次的对抗赛不可能参加了。」
「……是吗。」
「嗯?你好像不太惊讶呢?」
「那种事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看来第十七小队的新人是一名怪胎的传言是真的喽。」
有那种谣言流传啊,雷冯一边看着医生的手一边想着。以腰为中心,细针的支配范围延伸到了手指甲及脚跟。
在左脚跟插入最后一针后,医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等一个小时左右后起针,她就变成普通病人了。从明天起就不是我的病人了。」
医生留下这段话,拍了拍雷冯肩头后就出去了。
护士们替露出整个背部的妮娜调整室内空调后,也留下雷冯离开了房内。
妮娜继续沉睡。在雷冯臂弯里紊乱急促的鼻息,现在也已经平静下来了。
放松的叹息声从齿缝中流出,雷冯想起应该还等在走廊的三个人。
出了走廊后,雷冯向三人表示妮娜已无大碍,可以先回家没关系。因为马上就要日出,而且还要上学。
「雷顿你呢?」
「我再陪她一下,等会儿就回去。」
「……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梅珍的问题让雷冯想不透。
「……如果要住院的话,需要很多东西喔。」
「啊……」
「雷顿没办法全部准备好嘛。好啦,放学后我们会把东西带来。」
「谢谢。」
「哎啊,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啦。」
一边感受着米菲以轻松语调说出的可靠话语,雷冯送三人到了大厅。
哈雷的身影就在大厅服务处。
代替三人站在雷冯面前的哈雷铁青着脸孔。
「妮娜怎么样了?」
「她现在正在睡。」
「是吗……没问题吧?」
「应该不能参加下一场比赛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哈雷也毫无抗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知道妮娜没事,他发出了安心的叹息声。
「你不觉得遗憾吗?」
「重要的是正式比赛吧?」
「说得也是。」
哈雷的话给了自己勇气。对抗赛对雷冯而言虽是可有可无的事,但对妮娜来说或许不同。他很担心这件事。
「我也联络过其他两人了。我想他们等一下就会过来……不过那两人不是会慌慌张张赶来的类型吧?」
没有指责的态度,哈雷只是耸了耸肩。
回到病房。
看到妮娜背上埋满细针的样子,哈雷仍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但看到妮娜的安稳睡脸他又缓缓吐了一口气,然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然后视线突然转向墙边。
哈雷的侧脸脸颊红了起来。
「不能帮她盖被子吗?」
「……护士没有这样做,擅自盖起来似乎……」
雷冯也明白了哈雷的意思,他意识到一股热气窜上脸颊。
在文静敲门声过后,菲丽走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
面对凝视墙壁试图不去注意因灯光而闪着白色光辉的内衣,以及妮娜那压在床上的胸部的两名男子,菲丽发出了冷淡的询问。
对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的两名男子失去兴趣,菲丽看着妮娜的样子。确认妮娜平安无事后,菲丽又靠近了她的侧脸。
菲丽已经穿着制服。现在明明是凌晨,但她的头发却没有半点睡过的痕迹,服装仪容也没有任何破绽。
菲丽从侧眼偷瞧状况的雷冯面前离开妮娜床边,然后回头望向雷冯。
雷冯慌张的将视线移回墙上。
「色狼。」
「我没有看喔!」
「说出这种回答,就表示你是色狼。」
无法出言反击,雷冯只能发出「呜」的呻吟声。
「算了,这种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
菲丽也将视线跳至哈雷身上,然后顺便从靠在墙边的书包中取出一个大信封。
「这是哥哥交给我保管的。」
整个信封递了过来,雷冯在原地看了里面的内容。
打开看之前,他就猜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了。看了看表情在瞬间僵住又复原的哈雷,又望了望妮娜,雷冯才恍然大悟。
刚才菲丽是在确认妮娜是否真的在睡觉。
信封里装的东西,果然是照片。
「这是昨晚第二次探查机带回的影像。」
照片中的影像与前阵子的一样。之所以比之前的更加清晰,是因为比以前更靠近都市之故吧。
既然如此,就不会误认了。
那东西就贴在岩山的棱线上方。是在睡觉吗?它背上生出的翅膀折叠在一起,细长胴体也卷成一团。
那是污染兽。
是雄性体的……第几期呢?雷冯还无法判别到那种程度。如果不用肉眼直接确认,一定不会晓得吧。
如果它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就好了。虽然如此希望,但有可能吗?
「都市……洁尔妮没有变更行进方向吗?」
都市发现污染兽就会采取回避行动。世界上所有的自律型移动都市均是如此,洁尔妮也不例外。
菲丽微微摇头。
「洁尔妮没有变更行进方向。照这样下去,后天就会进入被污染兽察觉的距离。」
后天……是假日,而且还是比赛的日子。
看样子,比赛无论如何都得弃权了。
雷冯无言以对的叹了口气。
他将照片放回信封,然后还给菲丽。
「复合炼金钢也已经完成了,任何时候都可以使用。」
「战斗用的都市外装备也已经改装好了,哥哥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明天傍晚就出发。」
两人一起向雷冯报告。
「我知道了。」
雷冯静静接受了讯息。
复合炼金钢……这似乎是那个武器的名字。到现在为止自己都不晓得,所以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事应该是真的吧。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你会害怕吗?」
菲丽忽然问道。
「咦?」
「我是说与污染兽战斗的事。」
「那个啊……」
当然害怕。话虽说到嘴边,雷冯却又闭上了口。他并非觉得承认害怕会让矜持受伤,只是因为菲丽凝望雷冯的银色眼瞳中寄宿的深邃,让他将话又咽了回去。
「对你而言,这是一个问得太迟的问题呢。」
「说得……也是。」
银色少女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就这样将话语关在薄唇中的菲丽,简直像是在模仿雷冯似地……不知可爱多少倍,不知美丽多少倍的叹了口气。
「你已经不会停手了吗……」
菲丽如此低语,然后再度确认妮娜的样子后就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