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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季来临

最后,我还是决定独自前往。

不能找人帮忙,也不能与别人商量,只要一说出来就会失效而丧失资格。

这就是那张红色信纸上的规则。

我当然也能选择「不克前往」这个选项。

只要当成没看到就好。

只要对它视若无睹、忘记这件事继续生活就好。

虽然还有这条路。

但是,我仍然决定前往。

因为我无论如何、怎么样都无法原谅。

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件事。

所以,我决定独自前往。

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妹妹,真的觉得很抱歉。

静之,对不起。

请原谅姐姐。

红真九郎有个名为村上银子的青梅竹马,她很讨厌多说废话,如果没有必要,甚至可以几个小时都不开口。可是,以前的她常常会冷不防地丢出问题,例如:「真九郎,你知道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吗?」、「你知道宪法吗?」、「你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等等,各种领域的问题都有。爱看书的银子从小就是博学多闻,或许因为家人工作繁忙,没机会让她发挥所学的知识,所以她才会随便找个身边的人表现学识,而她也没有挑错人,真九郎的答案总是牛头不对马嘴,他只会回答「一定是因为上帝喜欢蓝色」、「拳法(注:拳法与宪法的日文读音同为けんぽう)就是那个能用必杀技的东西吧?」、「我觉得是很久以前」这类答案,也让她的自尊心相当满足,银子总会露出「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的表情,并且带着笑容告诉真九郎答案,或许这也是她对没有念书而显得相当无知的青梅竹马所做出的体贴举动。真九郎很喜欢她这点,他也因此从银子身上学到相当多的知识。

但是,银子也有几个问题没有说出答案。

例如这个问题。

「真九郎,我问你。」

「什么事?」

「你知道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答案实在很简单,所以真九郎立刻想出答案并回答银子。

「是胸部!」

真九郎的头随后也被面红耳赤的银子用力敲了一下,之后,银子有阵子都不找他说话,真九郎也错失询问答案的机会直到现在。

话说回来,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现在问也很不好意思。

所以,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会留在心底无法得到答案吧?

时间推移到十二月九日星期三的早上。

没睡饱的真九郎穿过星领学园的校门,一边回想着无聊的往事,一边在鞋柜前换上室内拖鞋,接着走向教室。他轻轻地打开一年一班的门,稍微弯低身子走进教室,一股凝重的寂静也袭卷而来。学生们正用单手拿着铅笔与考卷奋战,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则是严峻地瞪着真九郎,黑板上写着『日本史  八点五十分~~九点四十分』。星领学园目前正在举行期末考,今天则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十分,也就是说

「你迟到啰。」

是的。」

真九郎点点头,老师接着询问座号、姓名及迟到的原因,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答:「我叫红真九郎,座号十二号,迟到的理由是睡过头。」虽然迟到的原因是瞎掰的,但是也不需要说出真正的理由。就在真九郎思考「能若无其事地说谎,就证明我已经是大人啰」这类无聊事的时候,老师命令他出去教室,从老师的脸色看出没有转圈的余地后,真九郎决定乖乖地照着做。

当真九郎准备走出教室时,他感觉到有股视线射向自己而回头一看,发现已经写完考卷的银子正在盯着自己,眼镜深处还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她微微牵动嘴角,摆出即使不会读唇语也看得懂的简单字眼。

真是个笨蛋。

真九郎同样以嘴型反驳「那还真抱歉喔」后,随即走出教室。

没办法,只好在走廊待到考试结束吧。

走廊上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影,这里只有从窗户照进的阳光、被逼到角落的阴暗以及冬天的冰冷空气。光是站着,就会有种寒气从脚底缓缓爬上身体的感觉,但是真九郎也不太想走动,因此只好逼自己忍耐。或许由于没有吃早餐的缘故,真九郎觉得脑袋和身体都有点沉重,因为今天早上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真九郎在早上五点的时候醒来,会在这个连太阳都还没露脸的时间起床,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走廊上有道噪音吵得他没办法成眠正确来说,其实足有个人发出「真九郎~~」的呻吟声,真九郎只好纳闷地走出房间,只见武藤环一如往常地穿着运动服,一如往常地喝得烂醉,还一如往常地躺在走廊上。她用沙哑的声音一边说着「真九郎给我」一边伸出手,真九郎只好叹着气回到房间装杯水给她。「环姐,拜托你记得回自己房间睡觉啦!」、「没~~办~~法~~嘛~~」环以闹别扭的态度敷衍真九郎合乎常识的规劝后,便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要是放着不管,她就会倒在走廊呼呼大睡,真九郎只好无可奈何地背着环走到6号室前,可是当他一打开门,他立刻冒出「我不应该看的」的后悔感觉。如果五月雨庄里的4号室是个气氛诡异的异次元空间,那么6号室就是个没有「整齐清洁」概念的魔界。首先是堆满厨余的厨房,接着是各式各样的东西四处乱丢,例如铺着没收的棉被、不知何时清洗的运动服及内衣裤、各种遥控器、电视游乐器、电风扇的扇叶、生锈的杠铃、保龄球、洗脸盆、录像带、DVD、漫画还有大量的酒瓶及啤酒空罐等等尤其是堆至天花板高的泡面碗格外壮观,已经完美地与房间化为一体,甚至会让人产生「那或许是某种艺术」的错觉。

真九郎看着时钟稍做迟疑后,便立刻做出决定。他先让环到5号室睡觉,接着就开始孤军奋战,敌人当然是6号室。他先打开窗户,让室内混浊的空气流通,接着将厨余与泡面碗等等垃圾拿到走廊,再把散乱一地的杂志整齐地放进柜子里,随后把看得到榻榻米的地方都用吸尘器仔细吸过,再用抹布将微小的脏污擦拭干净,然后将运动服及内衣裤一起丢进洗衣机里清洗。撤除潮湿的棉被后,把自己房间里供客人使用的棉被搬过来铺好,再将梦到小时候而喃喃说着「啊~~老妈~~不要丢掉那本漫画啦~~」的环抱到棉被上睡觉,最后把棉被与衣物晾干,并且将大量的垃圾拿到外面的垃圾场,再帮环煮好稀饭,真九郎才总算能够出门上课,理所当然地,一大早做这么多事当然会迟到。

虽然日本史这科会不及格,不过真九郎觉得无所谓,他也不想因此责备环。毕竟打从相识以来,武藤环就是这种个性,真九郎并不讨厌她,甚至十分尊敬身为格斗家的环,因此就算有点麻烦,真九郎也只是一笑置之。看到真九郎的这种个性,银子的评语是「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发现对方的某个优点,就会觉得其它缺点都无所谓」,语调中还会带有些许错愕的口气。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点时间,于是真九郎背对窗户,从书包里拿出在电车的置物架捡到的报纸观看。真九郎一面看着报纸,心里一面认为「自己居然不想用这段时间准备下一节的考试内容,和常识中的高中生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而报纸内容也一如往常地以令人作呕的事件居多。诸如小学老师因为学生在课堂上睡觉而大发雷霆,愤怒地在学生头上倒热水;医生欺骗百余对希望接受人工受精的夫妇,全部以自己的精子进行手术;年轻主妇以「结帐等太久」为由,在超市四处挥舞菜刀等等。光是这些事件就能让真九郎倍感厌烦,没想到还有更恶劣的事件,里面有个「锁定婴儿为施暴对象的国中生集团落网」的报导。犯人们趁母亲不注意时接近婴儿车,然后用夹子夹住正在睡觉的婴儿的嘴唇,让婴儿无法张开嘴巴,这样婴儿就不会传出哭声,也能够在旁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殴打婴儿。听说他们直到犯行被发现前,还得意洋洋地向警察表示自己有多么厉害、当时情况有多么惊险,甚至描述婴儿嘴边流出鲜血的模样等等,虽然林林总总的犯案超过数十起,但是由于他们未成年,因此报导只以「推测刑责不会过重」做为结语。

真九郎只能对这些事情不停叹息,而身为邻居的魔女则是认为这种现状「合乎人性」。

「年轻人,所谓人性就是善尽义务、达成欲望和违反禁忌。人类总是会做该做的事、想做的事以及常规不允许的事,不管缺少哪一项,人类都会失去人性。」

真九郎听不太懂,他是真的无法理解,不过他不禁开始思考,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发生,世界到底会变得多么糟糕?会永无止尽地继续恶化吗?还是只要媒体记者继续报导这些事情,整个社会就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呢?

就在此时,宣告第一节考试结束的钟声也随着响起。

「终于结束了

真九郎将报纸折好放回书包,也感觉到脑筋清醒不少。真九郎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在心中盘算「下一节考试应该没问题吧?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看看笔记好了」,正当他准备走向教室时,怀中突然传来微弱的震动。

简讯?

真九郎看着屏幕显示的各称,对方是真九郎十分熟悉的人物,于是他看完简讯后随即回覆,接着又再度收到讯息,真九郎也再度回复,双方就这样来来回回好一阵子。

「我明明说过尽量不要打电话或传简讯的啊,今天好像约好要见面,那先确认接她的时间吧

就在真九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着简讯的时候,身旁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红。」

真九郎转头一看,只见监考老师紧盯着他不放。

「你传简讯的对象是女的吗?」

「算是啦

「漂亮吗?」

「应该吧

「你和她很熟吗?」

非常熟。」

「这样啊,那就好。」

老师以平淡的口吻说完这些话,便命令真九郎下一节考试继续在走廊上罚站,理由好像是迟到却不知反省。下一节考试的科目是英文,如此一来英文也会不及格,看来这星期放学后确定都要忙着补考了。

真惨。

真九郎垂头丧气地看往教室,发现门边的银子正望着自己。

然后,她又动了动嘴角说出那几个字

真是个笨蛋。

宣告今天考试结束的钟声一响,教室里顿时一齐传出叹息声,只见监考老师收回考卷并离开教室。看着从教室接踵而出的同学们,真九郎则是揉了揉肩膀,试图让僵硬的身体放松。期末考到今天结束,周遭的同学们都欣喜若狂,但是缺考两科的真九郎心情仍然相当沉重。他回头望向银子的座位,发现银子正抱着笔记型计算机准备离开教室,于是连忙跟在她的后面。

就这样回家心情也好不起来,所以真九郎认为至少今天要和银子一起共享午餐。

看见真九郎走到身旁,银子随即将某样东西交给他。

那是一张千元钞票。

「这是什么?」

「这是日本银行发行的纸币,也就是所谓的钞票。」

「不,我不是问这个

「福利社好像很多人,所以拜托你啰。」

真九郎稍做思考,随后这么回答:

「嗯你的意思是叫我买午餐吗?」

「没错。」

「你喔,这要自己

「我有问题。」

「问题?」

「上个星期,有位好心的少女把笔记借给某个哭着哀求『借我日本史和英文的笔记』的少年,还顺便告诉他必考题在哪里。那位好心的少女是谁呢?」

「是

「让那位少女的一片好心付诸流水的笨蛋少年又是谁?」

那位好心少女是村上银子,笨蛋少年则是红真九郎。」

「很好,你回答得很棒喔。」

宛如面对幼儿园小孩似地,银子大大地点头赞许。

接着,她指着楼梯冷淡地说道:

「福利社在那边,记得买和平常一样的面包和牛奶。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有。」

「那就快去吧。」

真九郎只好静静地对蛮横的青梅竹马一鞠躬。

然后,依照她的指示赶紧奔向福利社。

有越多朋友的人会越幸福。

真九郎曾经如此相信,大概是因为学校老师曾经这么说过,真九郎才会全盘接受,所以他也因此结交不少朋友。他会向看似和自己合得来的入主动攀谈;为了跟上朋友问的话题,真九郎曾经沉迷于电视节目、漫画及电玩中;只要有人约就一定会出席,但是经过这种方式交到的朋友,却也在真九郎失去家人后逐渐远离他,也许孩子们都将遇到可怕的恐怖事件而遭受不幸的真九郎当成「不吉利的东西」。虽然如此,还是有几个人一如往常地对待他,但是当他被崩月家收留后,那些人还是渐渐地离开他的身边,因为真九郎再也不看电视、不看漫画、连电玩也不碰,一放学就直接回家,不论谁约都以「练习武艺」为由拒绝。对那些人来说,真九郎的生活简直是莫名其妙,就算和这种人在一起也不可能会有趣,于是大家都离开了,最后只剩村上银子留在身边,只有村上银子到现在还与真九郎是朋友,只有这个第一次交到的朋友留到最后。真九郎曾经问过她没有离开的原因,银子则是露出无所谓的表情如此回答:「这种事是不用说出来的。」

由于使用者只有两人,这间新闻社社办乎常并没有特别吵闹的声音,似乎因为从期末考中解脱的学生都已经回家,因此今天又显得更为寂静,除了偶尔会听到走廊有人跑步的声音,其实是个非常安静的午后时光。

吃完午餐后,真九郎就一直看着报纸,此时他抬起头并打了个大呵欠,然后将报纸放在大腿上,望向窗外试图转换心情。透过沾有水珠的玻璃窗,只见树叶早已干枯的群木正在随风摇摆。

墙上的月历写着十二月,时间已经进入寒冬的季节了。

根据气象预报,今天的最高温为八度,虽然外面十分寒冷,多亏放在房间地板上的石油暖风扇,室内不仅非常舒适,而且那台暖风扇还是运作时相当安静的最新机种。那当然不是学校里的设备,而是怕冷的银子自备的私人物品。而说到银子本人,只见她将红豆面包及牛奶放在桌上,一如往常地盯着笔记型计算机,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从打键盘的节奏观察,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好多了。

今年也只剩下半个多月了

当真九郎茫然地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想着这件事时,打字声也在此刻突然停息。银子拿起装着红豆面包的袋子,流畅地转动椅子面向真九郎,银子的皮椅比教职员室里教师专用的椅子还要舒适许多,这也是银子自己带来社办的东西,真九郎曾经讶异地询问她是何时带来的,银子则是满不在乎地表示:「这个世界总是一直在进步,和你根本不一样。」

「话说回来,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银子惬意地跷起脚,将撕成一小块的红豆面包放入口中。

真九郎认为她的样子还真像是这间房间的主人。

「你说什么事?」

「你早上为什么会迟到?」

或许因为她还有点在意刚刚的事件,银子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责备的意思。

真九郎将十指交握放在头顶,稍做思考后这么回答:

反正就是发生很多事啦。」

「那你刚刚传简讯给谁?」

「这个也说来话长

不论是哪件事,感觉只要说出来就会被训斥,因此真九郎选择简单带过。

也许是真九郎的含糊态度让银子起疑,只见她盯着真九郎一阵子后,就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了。

银子瞇起眼睛,接着叹了一口气换个话题。

「我不知道你在暗地里做什么事不过,钱的方面应该没问题吧?」

「钱?」

「你上个月的钱还没有汇进来。」

「喔你是说那件事啊

真九郎露出敷衍的笑容,并且咬住吸管啜饮纸盒装的乌龙茶,虽然乌龙茶已经喝光了,真九郎却仍然装出还在喝的模样。

因为他完全忘记那件事了。

平常给银子的情报费都会在月底一次付清,但是,真九郎还在拖欠这笔款项正确地说,其实是想付也付不出来。虽然前阵子真九郎牵涉到西里综合医院发生的大事件,却由于事成才会支付酬劳,所以真九郎一毛钱都没拿到,而且之后也没有接到任何工作。

也就是说,最近身为纠纷调解人的收入是零。

而现在的经济状况就如同这个季节一样寒冷。

那么,接下来要找什么借口?

都认识这么久,银子应该多少都会关照我吧?

「银子

「我可是公私分明的。」

真九郎愚蠢的意图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真不愧是村上银次的孙女。

即使面对青梅竹马,在工作方面好像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她瞪着无言以对的真九郎继续说道:

「我绝对不会允许赖帐这种事发生,身为一个职业情报商,我绝对会确实收取报酬,没钱的话就拿身体抵债吧。」

「身体?」

「今年寒假到我家店里打工。」

竟然会用这招。

「每天特地过来应该会很麻烦,所以你住在我家没关系,我家刚好有个空房间可以让你住。我们会借你棉被与提供三餐,所以从开店前的准备一直到打烊的后续整理,麻烦你像拉马车的马一样努力工作吧。」

「拉马车的马喔

意思是要我心无旁骛地工作吧?虽然感觉有点假公济私,不过也算是个收取酬劳的高明方法。画面一点都不难想象,至少真九郎毫不费力地在脑中描绘出自己被银子颐指气使的样子,毕竟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说出口就不会随便以玩笑带过。

接着,银子平静地询问哑口无言的真九郎。

「还是你有可以付得出钱的方法?」

「嗯这该怎么说呢

「我可以等到这学期完全结束为止,在那之前

此时,旁边突然传出一道微弱的电子铃声。

银子背后的笔记型计算机发出收到邮件的提示音,于是银子转向计算机按下鼠标,盯着屏幕观看十秒左右后,便低声发出「原来是这样」的嘀咕。银子继承的情报网可说是世界级的规模,刚刚应该是有稀奇的消息传进来吧?虽然真九郎好奇地想偷看屏幕,结果最后还是作罢。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应该要懂得拿捏分寸,就像银子不会过问自己的工作一样,真九郎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干涉银子的工作。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刚好是该接小公主的时间了,银子的指尖也开始流畅地敲着键盘,于是真九郎决定趁这个空档逃开,因为大概可以猜想得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无论谈到什么事情,最后的结论不外乎「你不适合走纠纷调解人这条路」、「你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柔泽红香」、「快点换工作」等等,就是因为真九郎没什么长进,所以这种结果可想而知。

真九郎偷偷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走到距离门边二十公分的地方时,银子却突然出声叫住他,真九郎只好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只见银子站起身说「这个给你」,随后把两本笔记本塞给他,那是上星期真九郎向她借的日本史及英文笔记,与当时不同的是,这次笔记本外面冒出许多彩色便利贴。

「反正你一定会补考吧?」

「嗯大概吧

真九郎的成绩几乎不会高于平均分数,日本史及英文的期中考也是不到平均值,再加上这次缺考,参加补考应该是跑不掉了。

「我已经帮你标出几个可能会出的考题,记得把那些题目好好记熟,还有,今天晚上会很冷,睡觉时要注意保暖。」

「嗯谢啦。」

「要是你感冒的话,我的酬劳就会更晚入袋。」

说得也是,我会注意的。」

这几年来,真九郎从来没生过病,以后大概也会保持健康,不过他还是衷心感谢青梅竹马的体贴。村上银子还是十分擅长软硬兼施,无论被她念得多惨,最后不晓得为什么都会愉快地结束。

见到真九郎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银子便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

接着,她犹如善尽自己的义务般给予真九郎忠告。

「真九郎,如果你打算继续做那个工作,就要小心一点,这个世界只有冷漠的现实以及温暖的谎言而已。」

「有没有温柔的现实?」

「那就叫做幻想。」

对你而言,能让你放松的地方是哪里?

如果有人这么问的话,真九郎应该会回答「学校」。

对真九郎来说,学校是个可以放松心情度过时间的地方,他原本就对校园生活不抱期待,然而他并不是从以前就有这种想法,刚上小学时,他觉得学校是个充满快乐的地方,每天都吵吵闹闹又忙得不可开交。当初骑着脚踏车载银子到附近的国中一探究竟,真九郎至今也仍旧记得那股雀跃的心情。在年幼的自己眼里,那些穿着制服的学生们个个英姿焕发,因此也对自己和银子将来会变成那样而有些憧憬。

然而,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全部都变成失去家人之前的往事了。

就在八年前的某天,真九郎丧失了这份纯真的心灵,所有事物都变得无关紧要,所以今天早上迟到及伴随而来的补考,他都没有认真地放在心上。如果他告诉银子这件事,银子应该会说出「所以呢?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一个高中生,请你认真一点」的训斥吧?

真九郎一边在走廊上前进,一边思索着这件事,随后轻轻地打了个呵欠。虽然社办里很安静,不过走出来后,就会发现还有一些学生留在学校里。男学生们在空教室里大声吵闹,女学生们在走廊的尽头谈笑,感情很好的情侣则是在楼梯间的转角处互相依偎,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足球社已经在操场开始练习的模样。

真九郎兀自沉浸在「他们真是青春洋溢」的无谓感慨中,并且再度打了个呵欠,接着注意到走廊上的一群人而停下脚步。大概是班代间有什么活动吧?因为崩月夕乃就在那群大约十人的团体中,无论处在哪个团体里,夕乃都很容易让别人一眼认出来。除了面貌姣好引人注目这个单纯的理由,她的举手投足也十分高雅,光是她的站姿,仿佛连课本都会收录为「优雅站姿示范」,更别说是说话、走路、坐姿,甚至连拿筷子的方式都是优雅得无可挑剔,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

夕乃抱着一叠讲义,正在和周围的学生讲话,当她露出微笑,大家也会跟着笑出声,构筑出一幅祥和的画面。真九郎有点犹豫是否要向夕乃打招呼,最后还是决定默默地目送她离开。崩月夕乃相当受欢迎,而且周围几乎都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要身为一年级的自己毫不犹豫地接近那群人,可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目送夕乃等人走上楼梯后,真九郎转身走向鞋柜,但是他刚踏出步伐没多久,就听到天花板角落的扩音器传出一道广播。

『一年一班红同学,一年一班红同学,请你立刻到校长室来。』

啥?」

真九郎不自觉地发出脱线的声音,并且当场停下脚步,他抬头望着扩音器将近三十秒钟,但是之后再也没有传出其它讯息了。

一年一班的红同学,指的应该就是我吧?

叫我到校长室?

对真九郎而言,透过广播传唤是十分少见的事,被叫到校长室更是史无前例,而且刚刚的广播还是真九郎班导师的声音。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悠哉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真九郎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被班导师叫到校长室,很少有学生会认为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应该不是班导师准备直接斥责早上的事吧?不过,其实班导师园田广美是位个性宽厚的女性,她几乎不太教训人,就算看到银子光明正大地在教室里用笔记型计算机,也只会说「村上同学一直都很认真呢」,她就是个会做出这种意外反应的人。

真九郎继续思考别种可能性。

难道她已经发现我是纠纷调解人了吗?

整个星领学园里只有村上银子及崩月夕乃知道这件事,她们不可能会泄漏消息,但是也不敢保证其它人不会听到传言。校规只准许一般正常的打工,纠纷调解人的工作有时会接触违法的行为,所以根本不可能列入考虑。幸运的话是严重警告,比较糟糕的处罚就有可能停课,最糟的处分就是退学。

即使突然冒出危机意识,真九郎仍然决定前往校长室。从附近的楼梯下楼后,便缓慢地经过没什么人的一楼走廊。在离校长室两公尺远的地方,真九郎先深呼吸几次,做好心理准备后来到门口,随即听见里头传出校长的笑声,看来已经有客人在里面了。真九郎有点犹豫,但还是用僵硬的动作敲敲门,并且说声「报告」后开门走进校长室。

就在看到里面的瞬间,真九郎突然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

里面总共有三个人坐在专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正中央的黑檀木桌面放有三人份的茶及糕点,从大家的表情看来,不难发现刚刚的交谈十分和睦愉快。然而,却有两样物体在高中校长室里显得有些突兀,一个是放在桌边的红色后背式书包,另一个则是坐在校长对面且穿着及膝短裤的小女孩。

她一见到真九郎,也不管嘴里还咬着糕点,便立刻张开撑得鼓鼓的脸颊举手叫着「哼九昂!」她应该是想叫「真九郎!」吧?只见园田老师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幕,随后站起身道歉。

「红同学,真是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过来,不过有些事

「啊好的我知道。」

真九郎马上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这种情况只能说是一目了然。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红同学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说是什么关系

真九郎认为这个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同时也露出含糊的笑容勉强带过。

这个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头?

其实真九郎非常清楚。

甚至可以用「清楚得不得了」加强描写他现在的心境。

她就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力、最受敬重的表御三家之一『九凤院』的女儿九凤院紫。

紫和着茶吞下口中的糕点,再度精神饱满地举起手说道:

「真九郎!今天换我来接你啰!」

那还真是谢谢你喔。

红真九郎与九凤院紫的关系其实相当难以说明清楚。

十六岁与七岁。

高中一年级与小学一年级。

菜鸟纠纷调解人与世界级大财团的千金。

即使将这些经历排在一起,也很难理清两人之间的情谊。

说真的,连真九郎本人也不太清楚,甚至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紫在自己的心中占有何种地位。若以夕乃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岁数差很多的朋友」,由银子的观点则是「像他的女儿」,真九郎倒觉得这两个答案都有些不贴切。

那么,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呢?

虽然真九郎思考过很多遍,却还没找到答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红真九郎不讨厌与紫维持此种关系,比朋友更亲近、但是不太像女儿,真九郎真的很喜欢这种微妙且不可思议的关系,而且想要好好珍惜这段情谊。

因为打从那段奇妙的邂逅开始,此种不知不觉中萌芽的羁绊就像是个小小的奇迹

「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

「蓝鲸。」

「答对了!那平假名和片假名哪边先出现?」

「嗯片假名吧。」

「又答对了!真九郎什么都知道耶!」

「还好啦。」

「那我要问下一个问题啰!嗯新婚夫妇住进饭店房间后,他们会先做什么事?」

「真九郎,怎么了?」

紫,书上有那种问题吗?」

「真的有,答案是什么?」

「呃

「时间到!答案是『打开电视』」

喔,原来如此。」

「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而且这里写的『新婚夫妇』是什么?」

「就是刚结婚没多久的男女生。」

「这样啊那就是说,有一天我也会和真九郎在饭店里做这件事吧?不过,为什么要开电视呢?」

「大概是因为还会有点不好意思吧。」

「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说得也是,为什么呢紫,脚可以再伸过来一点吗?」

「嗯,好。」

紫乖乖地点点头,将小小的脚往前伸,然后说着「接下来的问题是」并再度翻着书页。那本书的书名是『追根究底侦探团』,内页有一半是插图,字体也很大,是一本专为小孩子设计的课外读物。紫似乎很喜欢这本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因此真九郎从刚刚就一直受到连番问题攻势,而似乎拜博学多闻的青梅竹马所赐,他多少还说得出答案。真九郎发现紫看得很入迷,于是带着笑容帮她穿袜子。

他们坐在设计舒适的汽车后座,热闹的街景则是从毛玻璃窗外流逝而去。

两人目前在九凤院家的专用车内,这辆车是以豪华礼车为样本改装而成,搭乘的感觉仍然是可圈可点,在车内几乎感觉不到路面的震动,引擎的声音也十分沉稳,或许由于担任司机的骑场大作驾驶技术也相当优秀,转弯时几乎感觉不到离心力。名门贵族的司机不只需要顾虑到「安全驾驶」,还得明白「接送最重要的主人」这个观念,而骑场这名男子也完全遵循这个准则。

至于说到真九郎,他正在帮小公主换衣服,这也是常常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并不会过度在意,不过有件事还是必须向她说清楚。

只见紫悠然地翻阅书本,于是真九郎开口说道:

「紫,关于刚刚的事情

「大家都很亲切,星领学园真是一间好学校。」

「嗯,是这样没错啦

「茶点也很好吃,而且还可以听到真九郎在学校里的样子。」

「什么?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红同学在班上是个既乖巧又认真的人』喔!」

是喔。」

班导师大概是基于好心,才没有说出「他在班上是个既不起眼又无趣的人」吧?

虽然真九郎想发点牢骚,但是一看见紫的笑容,他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很愚蠢,所以又把话吞回肚里不予追究,反正好像也没有人因此感到困扰。

根据紫的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今天紫刚好提早结束打扫工作,突然想接真九郎放学,于是就跑到星领学园了。虽然不知道真九郎在哪里,但是她一点都不慌张,也没有在广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她直接选择最快又确实的方法,就是前往校长室并打开门,对着正在享受下午茶的校长如此说道:

「我是九凤院紫,把红真九郎叫过来。」

明年将满八十岁的校长一定相当惊慌失措吧?即使如此,或许因为「九凤院」这个有力的姓氏、以及紫命令他人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的关系,只见校长不假思索地答应这道蛮横的要求,并且随即向教职员室取得联系,查明是否有红真九郎这名学生后,就请班导师园田发出广播,真九郎才会因此被叫到校长室。

真九郎希望紫能够事先告知这种状况,但是他又说过「在学校的时候尽量不要打电话或传简讯」,所以也没有理由责备遵守约定的紫。

幸好校长与园田老师并没有追问他们的关系,对方是坐拥天下的表御三家之一,他们或许认为不要过度干涉真九郎与紫的事比较好,这也就是所谓大人的判断。

「紫,可以麻烦你转过去吗?」

「好。」

紫依然继续看着书本,然后灵活地在座位上转身。真九郎扣好礼服后面的扣子后,便拿起梳子将紫一头柔顺的细发梳齐,接着再替她戴上白色发箍。紫今天身穿清爽的蓝色礼服,这套晚礼服的整体设计就像是叠起层层轻薄的花瓣般,随后真九郎仔细地将她换下的衣服及内衣裤折好,装进行李箱并放回座位下,紫才总算换装完毕。真九郎一边说着「换好啰」,一边拍了拍紫的肩膀,于是紫合上书低头看看洋装,接着再望向鞋子,之后再摸摸头顶的发箍,最后则是以大大的眼睛盯着真九郎。

紫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充满期待。

而红真九郎也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没问题,今天也很可爱喔。」

「真的吗?」

见到真九郎点点头,紫立刻露出笑容并当场兴奋地蹦蹦跳跳。

然后,一股脑儿坐到真九郎的大腿上。

「你喔,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动作记得要淑女一点

「啰嗦!我是九凤院紫!是九凤院家的大小姐喔!」

恕小的失敬,一切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嗯,这样才对。」

这位年幼的暴君扬起嘴角,拉起真九郎的双手有如安全带般围绕在腰前,自己的手也顺势叠上去,还摆动着小脚继续说道:

「顺便跟你说,今天的内裤是真九郎喜欢的白色喔!」

「喔,我刚刚有看到。」

「要再看一下吗?」

不用了。」

紫平时就很活泼,而今天显得更有活力,自从在学校会合后,她的心情一直都很好,或许因为已经和真九郎好几天没有见到面,所以才会这么高兴吧?

身为九凤院家的子女,紫似乎还是过着同样繁忙的日子。

她几乎每天放学后都排满行程,也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邀请举凡财经界人士的庆生会、某国大使的晚宴、与外国重要人士的餐会、名门子女的聚会还有纪念碑的揭幕式等等,可说是东奔西跑的忙碌生活。对真九郎而言,那些行程一定会让他喘不过气,紫本身却是一派轻松,也许这也是受到血缘的影响吧?根据骑场所说,紫相当迅速地学会社交礼仪,不论在何处皆能表现得落落大方,因为她原本就具备此种资质,所以生长的环境更是让她大放异彩。

「紫,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

虽然知道大致还算顺利,不过真九郎还是姑且问看看,这是每次见面都会询问的事情,已经快要变成真九郎的义务了。

紫挽着双手开始沉思,然后微微低着头嘀咕:

我觉得有点闷。」

「闷?」

不论是出席宴会或餐会等场合,她都是全场注目的焦点,不管男女老少都会主动接近她。总之,找她攀谈的人络绎不绝,而这种过度打扰就是造成「有点闷」的原因。

真九郎了解状况后,思考片刻如此说道:

「那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和你做朋友。」

「和我?」

「嗯,所以大家才会一直想找你说话。」

真九郎很清楚,说「大家」有点言过其实。

紫可说是九凤院家珍藏的小公主,将来会负起支撑大财团一角的责任,注定会成为世界的重要人物之一,所以她才会这么受瞩目。事先预见此种利用价值,企图趁现在打好关系的人必定也会蜂拥而至,大部分的人或许都是心怀不轨,但是,真九郎认为有些人并不是抱持这种想法,他相信有人是被这名少女的纯真态度吸引,只是单纯地想与她说说话,而在这些人当中,说不定将来会有几成的人成为她的同伴,所以现在要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与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打交道,多与他们聊聊比较好。虽然真九郎后来遭到朋友离弃,但是九凤院紫应该能够交到为数不少的朋友。

「嗯」地沉吟五秒左右后,紫终于表示同意地喃喃道:

「既然真九郎这么说,那就应该是这样吧我以后就对他们好一点吧。」

「这样才对。」

真九郎将手放在紫柔软的肚子上,并且微微一笑。

顺带一提,九凤院紫大小姐今晚预定出席傍晚举行的古典音乐会,根据附有照片的简介来看,会场是设备堪称国内首屈一指的东京大歌剧院,演出的曲目为巴哈的『马太受难曲』,由波兰的大师担当指挥,而这场音乐会也是他的访日纪念公演。

「真九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扼不用了,我又没收到邀请

「邀请函这种东西马上就能准备好,顺便也帮你准备礼服和鞋子吧。」

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用了。」

光看简介,主要邀请对象都是极具身分地位的人。

真九郎认为,这时候婉拒应该比较妥当。

「不过,你懂古典音乐吗?」

「嗯,这可是淑女应有的修养,所谓的音乐就是

紫的声音忽然中断,只见她瞪圆双眼并张大嘴巴,看着因红灯而景色停止流动的窗外,觉得莫名其妙的真九郎也看往同样的方向,原来是有个扮装的男子刚好走过旁边的人行道。那应该是正在打工的装扮,他穿着红色的服装并戴上白色胡须,肩膀还扛着一个大袋子,手上则是拿着广告招牌,连肚子的部分也塞满填充物,看起来还真像是圣诞老人。

说得也是,已经到这个时节了。

原本真九郎轻松地预定期末考结束后,只要考完补考再上一些课就放寒假了,实际上却不只这样。说到十二月,就会立刻让人联想到圣诞节,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杂事,真九郎才会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

就算灯号转为绿灯而车子开始行驶,紫的目光依然盯着圣诞老人,还露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看来即使只是简单的变装,对不太上街的她也是相当稀奇的景象。

真九郎虽然对紫的举动做出此种解读,实际上却是大相径庭。

因为紫以十分讶异的表情说道:

「真九郎

「嗯?」

「那个到底是什么?」

「那是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

紫那彷佛初次听到的生硬口吻,让真九郎不禁有些困惑。

她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

圣诞老人可说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老人。

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认识他。

「紫,你知道什么是圣诞节吧?」

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向紫这么询问,紫则是宛如探索记忆般看着脚边并摇摇头。

九凤院紫居然不知道圣诞老人,也不知道圣诞节。

这种不寻常的事有可能发生吗?

真九郎冷静地思考后,没多久便立刻得到答案。

紫先前在九凤院家的里之院里长大,听说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有会妨害制度的『不必要知识』都会遭到隔离,圣诞节之类的节日也很有可能被当成『不必要的知识』。

所以紫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真九郎不禁气得咬紧牙齿,而且在心底握紧拳头,要是现在九凤院莲丈在这里,真九郎肯定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就算得制伏上前阻止的近卫队,他大概还是会那么做。必须出席宴会或音乐会是无可奈何的事,让她学习社交界的礼仪也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如果说这些是身为上流社会人士的义务,真九郎也能理解,但是比起这些,应该有其它更需要告诉小孩子的事吧?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快乐的事,小孩子们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大人则有告诉他们的义务,然而打从出生到现在,紫却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离开里之院,九凤院家也没有告诉她,或许他们认为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甚至是无聊透顶吧?

开什么玩笑

真九郎暗自发出痛骂,便暂时收起这股不愉快的心情,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是难过的时候,更不需要感到怜悯,因为不论把谁抓起来痛打一顿,紫也没办法取回失去的光阴了。

真九郎静静地吐出一口气,借此调整自己的呼吸。

接着,他面向坐在大腿上的紫,轻声细语地说道:

紫,每年十二月都有一个叫做圣诞节的节日喔。」

「节日?」

「大概就像是个小型的祭典吧。」

她已经不再是被囚禁的人了。

只要有她不知道的事,由自己告诉她就好。

真九郎认为,这也是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最积极行动。

「十二月二十五号叫做圣诞节,二十四号叫做圣诞夜,圣诞老人在这天晚上会

真九郎一边回想以前父母告诉他的内容,一边对紫说明,由于是首次做出这种举动,真九郎显得有些紧张,不过紫倒是十分感兴趣地乖乖倾听。小孩子最喜欢祭典之类的活动,她应该也不例外吧?

而当大人的话一结束,接着就会由小孩子发问。

于是紫接二连三地不断丢出问题。

「刚刚走在路上的就是圣诞老人吗?」

「那个只是模仿他的陌生人。」

「那本人呢?」

「这个嘛我想他平常是住在北方的格陵兰吧。」

「他几岁?」

「嗯应该是个老爷爷吧。」

「他要怎么样才能在一个晚上环绕世界?」

「喔,圣诞老人有个可以在空中飞行的雪橇,他就是坐着那个环绕世界的。」

在空中飞的雪橇?」

「那个漂亮的雪橇还有八只麋鹿在前面拉着

「那重力不会有影响吗?」

别提到这个啦

此时,真九郎多少能够体会养育孩童的父母亲有多么辛苦了,真的很辛苦。

于是真九郎开始动脑勉强挤出回答。

「那是因为使用魔法的关系。」

「魔法?」

「因为圣诞老人会用魔法喔。」

好像还是掰得太硬了

真九郎虽然有点不放心,得到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只见紫露出大受感动的模样,还发出表示了解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就可以在空中飞了!虽然觉得有几个地方怪怪的,不过他会魔法就没问题了!」

说得也是啦。」

「使用魔法在世界里飞行的老爷爷啊原来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嗯,对啊。」

真九郎则是带着微笑响应兴奋不已的紫。

看来在紫的心中,魔法似乎是个合理的东西。

有时候聪明得让人讶异,有时候却也会轻易相信图画书里写的鬼故事。

两者居然能奇迹似地取得均衡,九凤院紫就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纯真心态。

真九郎也觉得她的这个特点非常惹人疼爱。

「我在里之院的时候,他好像没有来过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那里非常隐密,就算用魔法也很难找到吧。」

此时,紫也自行解释其它的疑问。

她那善于变通的思虑似乎总算接受圣诞老人,于是真九郎松了一口气,也在这时突然想到自己都觉得少见的好主意。

就这么做吧,这个办法真不错。

「紫,我觉得今年圣诞节圣诞老人会来喔。」

「真的吗?」

紫顿时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紧盯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露出笑容对紫点点头。

「今年一定会来。」

「那我晚点睡的话,就可以见到圣诞老人吗?」

「那就不一定啰,听说他不会跑到熬夜的小孩家里。」

一听见这段话,紫立刻「唔」地露出烦恼的表情,真九郎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让九凤院紫得到幸福,这既是红真九郎的义务也是愿望。

该做的事及想做的事完全符合。

所以,自己得赶快想想。

今年的圣诞节

应该送这孩子什么礼物呢

礼车送到附近的车站后,真九郎便与紫道别,然后再到商店街买完东西,他就回到五月雨庄了。他将制服脱掉换穿围裙,立刻开始准备晚餐,今天的菜色是特制肉酱意大利面。真九郎拿出锅子,先将大蒜以橄榄油爆香,再放入洋葱碎末及青椒等蔬菜,接着将这些材料炒过一遍,于适当的时间放入绞肉及鸡肝,等差不多熟再把蕃茄罐头、水与高汤块加进去,最后稍微加点调味料提味。

从打扫到缝纫,所有家事都是真九郎一手包办,而做菜算是他还满喜欢的事,大概是因为老师教得好的关系吧?打从开始独自生活,崩月夕乃就一直殷勤地教导真九郎,这个特制肉酱也是她教的菜色,至于是哪边特制,就是使用切细的鸡肝这点。

「吃到好吃的东西就会觉得很幸福吧?所以,做菜就和制造幸福是一样的喔。」

真九郎一边想起夕乃的教导,一边慢慢熬煮这锅食物,然后趁这个空档打扫房间、清洗衣物、看看向银子借来的笔记,确认煮得差不多后,又再回到厨房里注意火候。

真九郎拿着勺子站在厨房里,开始回想与紫的对话。

十二月二十四号是圣诞夜,十二月二十五号是圣诞节。

以及会在圣诞夜里环绕世界的圣诞老人。

紫对这件事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真九郎也对自己的举动有些意外,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对小朋友说明什么是圣诞节。

对红真九郎而言,圣诞节在七岁那年就已经结束了,儿时描绘梦想的圣诞节只到那年为止。之后,真九郎失去家人,对圣诞老人的美好幻想也被硬生生地夺走,虽然他还很清楚地记得与家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但是只要再回想过去的事情,他很明白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因此真九郎从来不这么做。

红真九郎的圣诞节在七岁结束,而九凤院紫的圣诞节则是从七岁开始。

这也算是个有趣的巧合吧?对紫而言,今年是初次过圣诞节,我想要送个比较好的礼物给她。

不过,应该送什么呢?

其实真九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思考这件事,却始终没有头绪。

或许问题就出在两人间的暧昧关系上。

一见面就会说说笑笑,两人就算亲密,她却是个和「朋友」有些不同的女孩子。

究竟该送她什么东西呢?

离圣诞夜还有两个礼拜,只要在那之前做出决定

啊,糟糕!」

真九郎一回过神,突然发现锅子已经开始滚滚沸腾了。

真九郎连忙拿起锅勺搅拌,试过味道后加入调味料,接着再度尝尝看味道,这道料理才算是大功告成。肉酱的味道十分浓郁,绞肉、洋葱与青椒搭配得恰到好处,就算是强词夺理地以「青椒很苦,苦的东西都是有毒的,把毒药放入嘴里太奇怪了。」这种歪埋拒绝吃青椒的紫,应该也可以接受这道菜吧?

明天就请她吃这个吧?

正当真九郎如此想象时,背后突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闇绘姐,味道很香吧?」

「嗯,的确很香。」

「好像很好吃耶?」

「嗯,好像很好吃。」

「那应该也有我们的份吧?」

「这很难说。」

「一定有啦~~因为真九郎人这么好,他绝对不会丢下我跟闇绘姐自己享受美食的啦!我愿意相信真九郎喔~~」

「那么,我也选择相信这位年轻人吧。」

不好意思,两位可以不要在背后偷偷摸摸地说话吗?」

真九郎拿着锅勺回过头,微微瞪着五月雨庄里的两位长辈。

只见武藤环躺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闇绘坐在窗边抽烟,黑猫戴维则是坐在闇绘的大腿上打了个大呵欠。

就算没事也会过来,这两个人与一只猫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虽然真九郎认为自己绝对要念念她们,但是一听到「肚子好饿喔~~」、「我也是」、「喵~~」这些话后,总觉得顿时浑身无力。

他只好转个念头选择妥协。

快煮好了,请你们再稍等一下。」

于是真九郎拿出三人份的意大利面,转头继续准备晚餐

短短三十分钟内,花费好几个小时熬煮的特制肉酱便瞬间消失殆尽。

只见吃掉大半的环这么说道:

「啊!我今天一直睡觉,整天什么事都没做,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今天是人生里不存在的一天!」

她这么宣布完,就这样躺在地上直嚷着「吃得好饱喔」,还开始摸起肚子,闇绘则是在她的身旁优雅地抽着烟。她们的模样恰巧成为强烈的对比,真九郎也觉得自己同时见识到人类的本能与理性两面。

还真是野人与魔女

就在真九郎一边喝着茶,一边冒出此种感想的时候,只见环用撒娇的声音说道:

「真九郎弟弟~~明天的晚餐要煮什么?」

「明天?我想想家里有茄子,我想做味噌炒茄子。」

「那要怎么做?」

「要先用中式炒菜锅热油,再放蒜碎、姜、红辣椒爆香,这样香味和辣味才会出来,然后把切好的茄子和五花肉丢进去炒一炒,最后再加味噌大概就是像这样。」

「这个好耶~~那就做这个吧!」

看到环拍着手的模样,真九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先做好心理准备,随后这么问道:

请问,难道环姐明天晚上还要来吗?」

「因为我们都很喜欢真九郎嘛!对吧?闇绘姐?」

「嗯。」

五月雨庄的两位长辈则是泰然自若地彼此点了点头。

「我喜欢真九郎就像喜欢白薯烧酒一样!」

「我也喜欢年轻人,大概仅次于香烟三级左右。」

两边的回答都很微妙。

「喔我会准备的。」

无法巧妙反驳的真九郎立刻败下阵,他只能乐观地以「吃饭就是要热闹一点比较好,这样菜肴也会变得更美味」的想法说服自己。其实真九郎很喜欢她们,也很喜欢像这样与她们共处的时光,不过,他还是希望她们在食量上能客气一点。

环一边说着「好~~喝酒啰!」一边打开啤酒罐,闇绘则是静静地移动到窗边,真九郎也跟着起身并叠起大家的盘子,绕过脚边缩成一团的戴维走向厨房,卷起衣袖准备开始洗碗。只见真九郎熟练地一边用单手拿着菜瓜布刷锅子,一边思考餐费的开销比例,这也是被夕乃训练出来的习惯,此时他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因为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庄严的古典乐声,真九郎好奇地转过头,便看见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节目特辑,内容是关于波兰的音乐大师访日一事,以及今天盛大举行的纪念公演画面。

这就是紫出席的那场音乐会啊?

真九郎想起这件事,便下意识地盯着画面,环则是无趣地抬起头问道:

「话说回来,真九郎,你要怎么过圣诞节?有计划去哪里吗?」

「大既会出门吧。」

「哇~~果然打得很火热!」

「火热?」

「你不是要出去过个既火热又缠绵的激情夜晚吗?」

环姐,我不知道你在想象什么,我只想普普通通地过圣诞节而已。」

于是,真九郎反问环与闇绘要怎么过,两人则是各自说出「喝酒大会!」以及「跟平常一样」的答案,虽然不清楚闇绘的「平常」是什么意思,真九郎还是决定不继续追问。

真九郎从头到尾看完特辑,但是屏幕里出现的都是大企业老板、现任内阁大臣还有女演员等等,并没有看到穿着礼服出席的紫,那么引人注意的少女居然没有出现在电视上,应该是九凤院家刻意控管情报,所以媒体才不敢轻易地将镜头转向高贵的公主吧?

而我居然要送礼物给这么高贵的人

真九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于是他轻轻地吐了口气,也在此时想起另一个问题,因此让这道吐息几乎像是叹气一般。

付给银子的报酬也毫无眉目。

从现在到年底,红真九郎还有不少必须解决的问题。

「年轻人,你总是在烦恼事情。」

也许是真九郎的样子看起来相当苦恼,闇绘便带着苦笑如此说道。

「不过,有很多烦恼也是好事

「这是好事吗?」

听到真九郎的反问,闇绘随即悠哉地吐出白烟代替点头。

伫立在夜晚窗边的她与黑衣相互搭配,宛如一幅绘画般别有风趣,然而,烟不离手这点或许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吧。

「人类就是这样,只有在碰到庞大、沉重又痛苦的烦恼时,才会知道要面对自己,才会发现要积极面对自己的人生。」

闇绘淡淡地如此诉说,黑色长发也随着晚风飘动。

最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真九郎。

「年轻人,幸福的环境不会让人学到任何东西,要从逆境中学习。」

难道这是为了答谢晚餐而给我的鼓励吗?

真九郎瞬间闪过此种想法,不过他当然没有再度确认,看到闇绘将视线移回窗外后,真九郎继续洗着碗,他一边拿着菜瓜布静静地刷着锅子,一边回想闇绘的话。

今年只剩最后这三个礼拜了。

今年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真九郎在今年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而从崩月家搬到五月雨庄。

有些初次的体验,也有不少邂逅及少数的别离。

迷惘、逃避、痛苦、斗争、伤害,甚至曾经哭泣过无数次。

每天都有烦恼缠着自己,但是真九郎觉得自己因此时常动脑思考,也认为自己至今考虑过不少事情,也许就像闇绘说的,自己变得比较主动面对人生了,不过自己究竟透过这些经验学到什么,其实真九郎也不太清楚。

「真九郎~~做点小菜来吃吧~~」

「什么都行吗?」

「只要里面有爱就好!」

好好。」

真九郎洗完碗后,便顺从环的愿望开始做小菜。

他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边在冰箱里翻找着可用的食材,一边又再度冒出感慨的心情。

今年真的发生过不少事情

不过,这样想当然还太早了。

对红真九郎来说,回顾自己度过的这一年还太早了。

距离年底还有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根本还不到回顾的时候。

就像在鬼屋的最后,总会有最恐怖的机关一样。

严酷的考验总是会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