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辆卡车排成一线行驶。粗犷的引擎声从有着针叶树围绕的山间小路穿梭而过,极为坚固的外观让这些卡车已经不像是卡车,反而比较接近装甲车。
这几辆卡车没多久就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正中央有着人工的物体,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的外观十分简单,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设计的部分,四周则有着比周围景色更加冰冷的水泥高墙。墙壁周围有持枪的士兵巡逻,他们全身裹在厚实的防寒装备之中,几乎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些士兵握好小型冲锋枪,做好随时开枪的准备走近卡车。
「是上头要的货吗?」
「对。沙皇研究局没死干净的实验体,今天一次就逮到了三个,里头还有个年轻娘儿们。」
「她正常吗?」
问句中省略了外表两字。被抓去做实验而导致容貌产生变异的例子,他们已见过好几次了。
「何止正常,那女的漂亮得很呢,拿去实验实在太可惜了。」
「哦?」
「想看就绕到后头去吧,反正本来就要查货。」
「好。」
士兵踩着多少有些浮躁的脚步绕到了卡车后方,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极寒地带设施值勤,哪怕只是养眼镜头,都已经是一大娱乐。
「我看看。」
士兵拉开了铁窗窗板,从狭小的缝隙间可以看到货台里的情形。由于里头没有灯光,从小小的铁窗实在很难看清楚里面。士兵拿着手电筒往里照,就在货台最深处看到了一名身上盖着毛毯,低头缩着身体的少女。
她的一头黑色长发令人印象深刻。尽管货台可以抵挡风雪,但气温却跟车外没有什么两样,只盖着一件毛毯,多半会冷得让人觉得全身都要结冰。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就算被手电筒照到,少女仍然一动也不动。整个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出有什么生气,简直令人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
这块土地连夏天都很凉爽,而气象报导说今年是冷夏,气候更是与寒冬没什么两样。呼啸不止的大雪将世界染成一片纯白。
过去曾经有人称这里为受上帝诅咒的土地。
「喂,是挂了还是怎样?」
士兵忍不住粗暴地拍打后车门。只见少女全身一颤,垂下的脸孔缓缓抬起。士兵从她的浏海之间,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是一名东洋血统的少女。
脸孔有一半被抱着的膝盖跟头发遮住,但光凭露出的一小部分,已经足以让士兵知道司机的不是骗人。而那颓废的气息,更将少女的美衬托得极为妖艳。
两人四目交会。
「哇!」
士兵赶忙关上了铁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吓得大叫而关上铁窗呢?惊讶的部分可以用没料到她会这么美来解释,但怎么说都不需要赶忙关上铁窗,反而应该细细观赏一番才对。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间士兵已经汗流浃背,而且还是在这极为寒冷的气候下。
「怎么样?是个大美女吧?」
司机开朗地问起。
「是、是啊。」
士兵含糊地点点头,对剩下几辆卡车的货台也检查了一番,过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问题,就准许卡车通关:
「好,可以过了。」
大门打了开来,让卡车开进墙内,载着东洋少女的卡车也包括在内。
「欢迎来到伊瓦诺夫研究所。」
一名士兵以讽刺的口气这么说。
然而这栋围绕在高墙中的建筑物要说是研究所,未免盖得太牢固,说是要塞反而还比较搭调。广大的占地里,排满了许多战车、战斗机与直升机,更有多达数百名的士兵在号令声中行军,规模已经达到一个师,仿佛是一处最前线的军事基地,完全没有任何迹象会让人联想到这里是研究所。
载着少女的卡车开进外墙内侧之后,大门又再度紧紧关上。
卡车在研究所的占地内停下,大群持枪的士兵围绕在货台周围。
「出来。」
货台一打开,刺骨的寒风就吹了进来。
「咿!」
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吓了一跳,只听得里头传出惊呼声。
「我叫你快点出来。」
在士兵的怒吼下,总算有个人现了身,是个削瘦的男子。凭他身上单薄的服装,根本无法抵御西伯利亚的寒冷,只冷得全身发抖。
「请、请问可不可以给我一些穿的……至少有双鞋子也好。」
打着赤脚的年轻人迟迟不敢从货台下到积着雪的地面上。
「不要给我啰哩啰唆,赶快出来。」
士兵抓着他的手,强行将他从货台拉了下来。暴露在结冰的地面与寒风中,让年轻人发出惨叫,全身缩成一团。天气寒冷彻骨,但这名颤抖的年轻人身旁围绕的并不是防寒衣物,而是冰冷的枪口。
「给我乖乖不要动,敢轻举妄动我就开枪。」
「啊、啊。」
他全身发抖并不是只因为寒冷。
「下一个,出来。」
士兵又打开了另一辆卡车的后车门,依样画葫芦地催里头的人出来。然而这辆车上的人也跟先前的年轻人一样,迟迟不肯出来。
「喂……哇!」
士兵正要放粗嗓子喝骂,整个人却翻倒在地。一个壮汉就像猛兽似的从车上扑来,人类不会有这么敏捷的动作。
「嘎啊啊啊啊啊!」
然而发出惨叫的却不是士兵,而是扑在他身上的壮汉。泛青色的电光从他全身不停进出。
「该死的家伙。」
士兵粗暴地推开全身酸麻而无法动弹的壮汉之后从底下爬出,可以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支警棍,一按下开关,上头就窜出电光。
「别把我给看扁了!」
士兵以警棍抵在壮汉的脖子上,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
「呜嘎啊啊,嘎啊啊。」
壮汉哀嚎挣扎,但就是摆脱不了警棍。没过多久,壮汉似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哀嚎声越来越小,只剩身体还在痉挛。
「别太过火,小心像上次那样电死人。」
「啧!」
听到其他士兵制止,拿着警棍的士兵啐了一声,这才关掉了开关。即便士兵走远,壮汉仍然没有想要站起,不,应该说根本无力站起,只勉强动着肩膀呼吸。
「好了,站起来。」
士兵抓着衣领强行让他站起,拖着他甩到第一个下车的年轻人身旁。
「咿!」
年轻人惊呼一声,以求救的表情环顾四周,但围绕着他们的士兵之中,却没有人表示同情。
「最后一个就是很久没有遇到的大美女啦。」
士兵以警棍轻拍手掌,打开了最后一辆卡车的后车门。
「给我快点……啊?」
士兵还没吼完,小小的身体已经从货台跳下,这让士兵产生双重的震惊。首先是惊讶于少女毫不犹豫就跳下车,再来则是惊讶自己对她跳下的动作竟然完全反应不过来。就连刚刚那名男子扑过来的时候,自己都来得及用电击警棍对付,但这次却在不知不觉间,就让少女从士兵身旁轻而易举地走过。
其他士兵对这奇妙的突兀感与异状没有感受得这么强烈,但仍然已经发现到事情不寻常。站在他们正中央的,是一名头发很长的东洋少女。
少女大跨步行走,将裹在自己身上的毛毯递向第一个下车的男子。
「……啊。」
冷得缩起身体的男子先是对少女递出的这条还留有温暖的毛毯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又被少女的美丽吓了一跳。
一头漆黑的黑发,加上一对有着坚强意志的黑曜石色眼睛。
毛毯拿开之后,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上衣跟卡其长裤。
室外气温是零下二十度,呼啸不止的寒风更毫不容情地穿刺着皮肤,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物,常人处在这种状况,早就在这冷得刺骨的寒冷气候下缩起身体不能动弹。
但这名黑发东洋少女却不一样,她丝毫不在意被劲风吹起的头发,双脚一站上大地,就在原处显得凛然生威,看起来也不像在强忍寒冷。
不寻常的地方还不只这一点。
现在少女并不是只处在极度寒冷之中,更受到了十几名拿着枪的士兵包围。无论胆识有多好,被这么多人持枪包围,都不可能视若无睹。胆子小的人会胆怯,无谋的人则会露出随时都想扑向这些士兵的表情,精神力够强韧的人则会以强而有力的眼神瞪视士兵,又或者是当作枪口不存在似的刻意视而不见。
然而少女的反应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简直就像对自己被人持枪包围的状况完全不放在心上。从她险上的表情看去,会觉得她似乎只嫌吹乱头发的强风有点碍事。
「喂,你这娘儿们是怎样!」
在奇妙的不安驱使下,一名士兵放粗了嗓子,但少女没有反应。
「啧,语言不通是吗?」
东洋人自然听不懂俄语,士兵忿忿地撂下这句话。
「通得很。」
东洋少女以毫不生涩的俄语回答,说话声调十分坚毅,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冷。
士兵们之间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因为少女流畅的俄语将她衬托得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过于流畅的发音反而显得很不自然,照理说这句话应该是再纯正不过的母语,听起来却像是外国的语言。
——她到底是什么人?
每一名士兵的脑海中都涌起了这个共通的疑问。会被带到这里来的人,都有被人用遗产做过一些改造,所以戒备态势才会这么严密,然而少女身上所带的气息,却跟这种肉体上超乎常人的情形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来历不明的黑发少女瞪视着眼前的建筑物,独自站立不动。
吹得那么猛烈的寒风忽然停歇,让她一直被吹起的头发放了下来。不只是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发出半点声息,不发一语、站得远远地看着少女。
那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寂静,令人联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
峰岛由宇站上了俄罗斯的大地。